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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到了十一月中下旬,使辽的正旦使也该出发了,使团中有正使一位,副使三位。云雁回和赵允初都是副使,正使是一位兵部的员外郎,叫李行简,还有一位副使则是外戚,也姓李,李珣,按辈分算是仁宗的舅表弟。
当年的李宸妃没能享受到分毫太后荣耀,就去世了,直到刘后死后她是仁宗生母的真相方才揭晓,仁宗心中可说一直存在愧疚。
所以,除了追封李宸妃为后之外,仁宗对李宸妃的家人也颇为优待。
在此之前,李宸妃的兄弟李用和也担任过使臣,因为使臣去一趟辽国,不说代不代购,礼物肯定是能收到不少的,是个肥差。
而这个李珣,则是李用和的第三子。李用和虽然出身贫寒,因李后才得以入仕,但是他机敏过人,在姐姐追封后位之后,又知道低调做人,十分聪明,所以仁宗很喜欢他,这次也特地关照他儿子。
四个使臣,三个是半桶水,可见这位正使有多强了。
此前云雁回和李行简接触不多,毕竟李行简是兵部的,同他没什么往来。这次,云雁回和赵允初去报道时大家一会面,云雁回对这位老爷子算是服了。
李老爷子少年家贫,苦读后中进士,年轻的时候在太常寺待过,也知过地方,还做过御史,人生经验不知道多丰富。学识渊博,是当代出名的书法家,家中藏书万卷,其中大部分还是他自己手抄的。
李行简的谈吐之中,便能体现出他的内涵,云雁回对其十分尊重。
巧的是,李行简和云雁回虽然没有直接接触过,但是因为他以前做过御史,和御史台的人有些交情,对云雁回有那么些了解,还颇为欣赏呢。
云雁回和赵允初的关系不必说,赵允初与李珣之间同为皇亲国戚,也是惺惺相惜,如此一来,使团上层很是融洽,欢欢乐乐准备踏上去辽国上京的路程。
每次使臣赴辽,都要带上很多礼物,这次也不例外,礼物极为丰富,从金银器物,到绫罗绸缎,各色吃食,等等等等,包含众多。
这些东西,是在辽国贵族中都很抢手,辽人每次招待使臣,接礼物时最是开心了,毕竟大宋国土辽阔富饶,多得是他们没有的玩意儿。
这一次,还有一个特别的“礼物”,那就是来自孔家班的演出。孔寄亲自带队,带走了孔家班一半的精英,并若干道具服装,一同去辽国演出。
这消息一传出去,惹得议论纷纷。此前从未有过民间艺人受邀去辽国演出的先例,汴戏如此出名,叫京人又是自豪,又惋惜走了一半的名角儿,他们得有几个月见不着人了。
叫云雁回有些哭笑不得的是,出发之时,大家集合在一处,还有家人来送行的,场面十分热闹。
这时候,云雁回看到李珣恭恭敬敬地请示李行简,是否能捎带些茶去辽国。
李行简愣了一下,然后说:“此乃榷卖之物,怎敢私与辽人。”
李珣缩了缩脖子,“喏……”
云雁回差点昏过去,小声对赵允初说:“您家这亲戚,不是听说他爹挺聪明吗,怎么他这个样啊?”
走私这种事情,屡禁不止,尤其是从国内带粮食、茶叶等违禁物出国,像云雁回那样从辽国搂东西回来还好,没什么大碍。对于类似事件,使团内很多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尤其是这些皇亲国戚,只要不太过分,也没人追究。
但是,偏偏李珣还傻傻去问李行简。或许他心里是觉得,这么些东西带着很显眼,不说也会被发现,应当同带头的打个招呼,但事实上大家都是自己默默捎带上好吗?
赵允初也汗了一下,小声说道:“听说他爹从未夹带过,可能也没教给他这些。”
看来是小聪明没教,潜规则也没教。
云雁回光是看着都觉得尴尬,亏了李行简还能若无其事地说,这种东西不方便带到辽国去,也真是不容易。
云雁回赶紧上前,“公粹啊,你过来看看,东西这么放没关系吧?”
李珣被引了过来,傻乎乎去看车架,“是什么?”
“嘘,”云雁回把他拉到角落里,“你方才是做什么,你要捎带货物去辽国贩卖吗?”
李珣呆呆道:“不是啊,我有一位朋友,他的亲人在辽地,想请我捎些茶过去。可惜,好像给汉人带也不让?”
云雁回:“……”
云雁回无语地小声嘀咕道:“这什么朋友,还是绝交算了吧……”
这什么帮忙捎带,一听就知道,分明是借他的手销货。可惜了,李珣根本没懂,那人估计也不知道李珣这个天然呆,还傻乎乎跑去问正使能不能带东西,如此,可算是失败了。
李珣没听清楚,还问来着:“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看来你要把茶退回你朋友那儿了。”云雁回说道,“我看,你还不如问问你朋友要带些什么回来。”
“现在已经来不及了……”李珣郁闷地道,“早知道,我应该早些去问,唉。”
云雁回拍拍他的肩膀,“算了。”大家交情不深,云雁回也不好直接点明,只能含糊地安慰李珣一下。
不过,李珣既然是这样的心思,看来此次和他爹一样,也不会玩儿走私了。这其实是很正确的做法,他们一家作为外戚,而且是没有一位活着的太后帮忙撑着的外戚,不一门心思尽忠,如何立足呢。
幸好李行简也是人精,把这件事糊弄过去之后,再也没提过,此事没有掀起任何波澜,大家平稳出发了。
……
因携带许多礼物,经过半月有余的路程,一行人方才到了宋辽边境。
此时,便有辽国的接伴使来迎接他们,带他们一路去国都。
这名接伴使姓耶律——辽国只有两个姓,耶律和萧,自我介绍,乃是辽国大林牙院的北面林牙,说得一口较为流利的汉话,“在下耶律德华。”
云雁回:“噗。”
云雁回一个没憋住,众人纷纷看向他,“?”
“失礼,失礼,嘴里进了虫子。”云雁回惭愧地道。
这人长得连一般都称不上,尤其是有一双眯缝眼,这也罢了,云雁回也不会以貌取人,可是他叫“德华”就让人顿生反差之感了……
耶律德华并没察觉,与大家一一见过之后,首先就代表辽国表示热烈欢迎,尤其是非常感谢他们把孔家班拉来了,辽国上下期盼已久,只希望能一睹汴戏真貌。
耶律德华对汴戏赞不绝口,自称未曾听过,但是将戏词倒背如流,也听出使宋国听过汴戏的同僚哼过,还有一些辗转流传到辽国的唱腔,虽然都不正宗,但也叫他从此魂牵梦萦,这一次,他还是自请来做接伴使的。
孔寄虽然听过很多赞美了,但是面对耶律德华发自内心的赞颂,也不由得有些美,加上他也接受了一些鸿胪寺的短期培训,知道他们的存在代表了什么,于是十分和气地感谢耶律德华,并命人现场就给耶律德华来了一段《望情鱼》中的经典唱段。
人一张嘴,耶律德华就知道是哪一出,说倒背如流真不是夸张。但他倒背如流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亲耳听到正版的汴戏,挺高大一个汉子,居然听得泪如雨下。
耶律德华拿衣袖擦着眼泪,哽咽着道:“这一段实在是感人,梁生为了何丽姝,愿意投海……呜呜呜!”他说着,还拉着李行简说,“您说是吧?您对这一段有什么看法吗?”
李行简非常机智,他过耳不忘,从文字艺术的角度上评价了一番,然后就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扯出来,让了一步。
云雁回及时顶了上来,开始侃:“不知耶律兄是否知道,汴戏还有个别称?”
耶律德华:“嗯?还请赐教?”
他一直在有意收集汴戏的相关知识,但还真不知道汴戏有个别称。
“因为汴戏的雏形,只有琵琶为伴奏,所以又叫弹词。”云雁回滔滔不绝地道,“以诸宫调集合起来,演绎戏本上的故事,融入了杂剧、说话等技艺的精髓,最后才成就了汴戏。叫汴戏,但是这汴戏的口音却有相当一部分是晋地口音,因为此戏虽然在汴京成形、成名,但起源于泽州……”
云雁回将汴戏的来源和特色等等故事,一通神侃,侃得耶律德华晕头转向,消化这些知识都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其他。最后说完了,耶律德华甚是折服,还要感谢云雁回告诉他这些。
云雁回:“呵呵呵,没什么,回头到了上京,咱们便可以锣鼓架起来,唱段全的了,也算一偿您的心愿。”
耶律德华连连点头,这时又微微羞涩地道:“云兄如此精通汴戏,想来也是文采风流,实不相瞒,我作了不少关于《望情鱼》的诗词,你能否指点一二呢?”
来了来了!辽人最喜欢做的事!和宋人交流文学!
“哦,这个啊……”云雁回往后退了一步,想换上李行简来。
谁知道,耶律德华一把抓住了云雁回的手,期待地道:“若是能唱和一番,那就更好了!”
云雁回:“……”
云雁回回头看了一眼李行简,却见李行简微微颔首,心中顿时有了底。
李行简是知道他底细的,既然同意,那就说明李行简知道这个辽人文化水平更差,于是放心地道:“那您念一下作品吧。”
耶律德华于是闭了闭眼,酝酿了一下感情,声情并茂地念道:“汴京游来乌鲤鱼,朝食禾花夜思君。痴情一片好儿女,双双对对成仙去!”
云雁回:“……………………”
耶律德华缓缓睁开眼,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竟是被自己的诗感动哭了。
云雁回木然转头看向李行简。
李行简笑呵呵地点了点头,“接伴使果然是贵国文采斐然之辈,难怪能在大林牙院任职。”
云雁回:“……还未请教辽国大林牙院的职责?”
赵允初幽幽道:“职司文翰。”
云雁回:“…………”
耶律德华面上略带自豪,看来对于自己能在相当于大宋翰林院的地方就职,还是很得意的。
而李行简仍是老神在在的样子,可是云雁回一想到方才他夸耶律德华那句话,就一阵大寒。靠,老头简直太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