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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云大在外经商时,意外落水,其他人都以为他亡故,却没想到他被人救了起来,只是失去了记忆。因为还会说苗语,所以后来辗转到了广南,又与石美兰成亲。
夫妻因故各自再婚嫁,谁知若干年后,因土司制颁布,石美兰更成了女土司,朝廷有若干赏赐下来。
云大看着那些物品,其中有汴京特产,久而久之,接触之下,在不久前,他的记忆竟然逐渐恢复了。
当初云大与郑苹也是感情深厚,否则不会私奔。如此一来,恢复记忆后的云大自然痛苦不已,又无法向任何人诉说。
更令他难受的是,他恢复记忆后,自然明白了汴京那个与小老虎很像,还救了他的人是谁,更明白了小老虎回来诉说的那些遭遇,都透露了怎样的细节。
云雁回这个名字是云大不在的时候取的,可是不难猜测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名字。
古人伤春悲秋都能死,何况是陷于这样的境地。云大痛苦纠结万分,深觉无论自己做不做都是错,怎么做都有错,每天上山转悠。
本就积郁成疾,再遇瘴气,自然重病不起,然而他心中反而觉得解脱。
可是云大也没想到,云雁回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他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儿子,不用多久,就有了决定。
反正对于云雁回来说,与他没有任何感情,云大觉得,云雁回应该会同意的。同意隐瞒下他的身份,不告诉任何人他还活着——或者说曾经活着,因为他大概不久于人世了。
最后,思及云雁回这个名字的来源……他想,能最后再以多年前那个“云大”的身份,写一封信。
……
云雁回听云大慢慢地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与自己心中的猜想一一印证无误,再回想起他方才问自己的名字,有些动容。
云雁回这位从未相处过的父亲,按云大的说法,他并不想让郑苹知道自己还活着,但又想写信,且是“替他”,那么云雁回认为,他可能是想“伪造”一封多年前的信,来表达自己曾经未能说出口的遗憾。
云雁回曾经很多次坐在郑苹身旁,看她书写、寄出一封封从未有回音的书信,一直到后来,得知大雁绝无可能再带来回信,她的伤痛。
可是……
云大带着希冀看着云雁回,发现他迟迟没有回应,眼中的光不禁黯淡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云大扶着床,自己坐了起来,“其实,只要你答应不告诉任何人,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云雁回扶了他一把,帮他坐起来。
其实这件事里,大家都是受害者,包括云大。但是到了今天这一步,做得越多,可能错得就越多。
谁也无法保证,即便郑苹不知道云大还活着,看了信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更甚者,会不会发现破绽呢?一封无意中得到的,多年前未曾寄出的信?
非常抱歉,云雁回目前只能这样来思考这个问题。
云大将床边案几上的笔墨拿来,竟然还是提笔开始写信了。
云雁回站在一旁,微微皱眉,但是并未说话。他瞥见云大字迹已经十分无力,没有仔细去看是什么内容。很久后,云大才写完。
云大拿着信端详了一下,摇头叹气,“果然是……不像了。”
物是人非,连他的字迹,都与当年不像了,这样的信,又怎么能寄出去呢,云雁回的顾虑是对的。
云大一把将信投进火盆中,云雁回微微一惊,下意识要抢救,但还是顿住了。
信纸化为灰烬,然而云大从倾吐与书写中,似乎还是获得了某种满足,又或者,是思想起了往事,灰败的脸上竟然透出一点红晕,他看着云雁回的眼神,就像在透过云雁回看其他。
云雁回扶着云大躺回去,“您好好休息吧,喝了药之后,会好起来的。”
他的话和小老虎相似起来,可是小老虎是童真无知,而他是无可奈何。以王太医的诊断结果,云大本就心结深重,未能解开,便病入膏肓,药石罔救了。
云大躺在床上,终于不用像之前那样躲闪目光,他盯着云雁回,不愿意闭上眼睛。
“您休息吧。”云雁回不忍心地重复了一遍。
云大这才慢慢合上了眼睛,口中慢慢说道:“对不起。”
云雁回轻轻帮他把被子掖好,心生酸楚。如果没有当年的意外,他和郑苹应该会很幸福的。
……
云雁回若无其事地走出去,周惠林已经无聊得打起了瞌睡。这时,小老虎和仆人也端着鸡汤回来了,想要进去时被云雁回拦下,“你阿爹已经睡着了,先温着吧,等他睡醒了喝。”
小老虎用力点头,然后抱着云雁回的手臂,“哥,阿爹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呢?”
云雁回看着小老虎的脸,心情稍微有点复杂,如常地道:“会好的,你要好好照顾阿爹。”
“嗯……”小老虎犹豫了一下,说道,“雁哥,我想,我不回汴京了。我阿爹生病了,我要在这里配合他和阿娘,等他病好了,我也不想回去了。”
云雁回一时没说话。
小老虎又急道:“我还是会好好学习的,阿娘说了,我们会在山下建个土司府,到时候,我就去州学上课,也很方便。”
“好的。”云雁回俯身把小老虎抱起来,“你在这里好好上课,照顾爹娘,以后有空,也可以来汴京玩儿,给我们写信。”
“我肯定常常写信,我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小老虎仰头道,“待会儿我还要给八娘、十三郎、滔滔他们写信,我走的时候,还没有和他们道别呢,他们肯定生气了。”
“说的也是,那你可要认真写了。”云雁回揉了揉小老虎的脑袋,把他放到一边,小老虎果真开始自己磨墨写字了。
再过不久,石美兰和王太医也回来了,配齐了药材便开始熬药,熬好后将云大唤醒。
小老虎争着要给云大喂药,不过他的手不够稳,云雁回接了过来,“我来吧。”
石美兰不好意思地道:“怎么能让客人麻烦呢。”
“没事。”云雁回笑了一下,开始给云大喂药。
在说开之后,云大面对云雁回似乎有种心理安慰,他一边喝药一边看着云雁回。
石美兰觉得有点不对,但是她比较粗心,并没有多想。
喝完药之后,云大精神立刻更好了,说话的气也足了些,他问了小老虎的学业,教育他该如何治学、行事。小老虎认真听着,懂事地应承下来。
到了月亮爬高的时候,云大才渐渐有了困意,石美兰叫人将小老虎抱去睡觉,又安排云雁回他们就寝。
王太医非常有职业道德的表示,可以就睡在外间。
云雁回和周惠林在客房睡下,其他侍卫则分散在寨子里其他人家中。
清晨,鸡叫第一遍时云雁回被吵醒,这才知道,云大在喝完那一剂补药后,于今晨溘然长逝。
云雁回这才恍然,昨夜云大的好精神并非是喝了药,而是回光返照。
这十数年的纠结,已随着晨露朝阳,渐渐烟消云散了。
——而倒霉的王老头正被人围着,用听不懂的语言狂喷他这个庸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