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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蓉不说话,李川跪在她身前,抬头仰望着她。
他的目光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无畏,仿佛能破开这世间一切阴霾。
他们静静对峙。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翻涌。
他前世与她所有的争执,所有的不悦,还有道宫之中笑谈风声的对弈,经纬交错棋盘上那一颗颗棋子,以及最后那碗毒药。
李蓉猛地起身,抽剑指在李川颈间。
过于锋利的剑刃哪怕只是触碰就划破了李川皮肤,血珠舔舐着剑锋,李川不躲不避,迎着李蓉的目光。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是不是?”
大门外,寒风初起,卷枯叶而过,裴文宣双手拢在袖中,背对着大门,看着乍起的寒风,抬头仰望天上密布的乌云。
“不是不敢杀我,”李川答得平静,“而是死在阿姐手里,我并无遗憾。”
“若当真如阿姐所说,我要走向那样一条路,那我宁愿生命走到这里,也算是善终。”
李蓉不说话,她握着剑,死死盯着李川,他们僵持着,对峙着,李川的神色里全是坚毅,没有后退半分。好似真的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就等着她的裁决。
可她如何裁决呢?
他什么都没做,他还那么好。
可他如果登基,如果成长,或许又会在三十年后,一杯毒药,送到她面前。
时光太残忍,也太恶毒。
李蓉看着面前少年清亮的神色,猛地扬起剑来。
然而扬剑的瞬间,无数片段又翻涌起来。
当年宫宴,他质问她:“我已经在这深宫泥足深陷,为何还要拖无辜之人进来?”
世家兵变,他满手是血从宫廷回来,颤抖着声和她说:“阿姐,母后抓着我的手,杀了父皇。”
后来北伐,他怒喝她:“李蓉可见过北方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你们内部倾轧养虎为患,把百姓当什么了!朕要出兵,朕是君王!”
再后来她听说他不愿去中宫,上门劝她,他苦笑问她:“阿姐,你说我和楼子里那些卖身的娼妓有什么区别?”
最后是秦真真死那天,他抱着人不肯撒手,她冲上一耳光抽在他脸上,抓着他的衣襟怒骂:“为个女人成这样子,李川你还记不记得你是谁?还记不记得你当做什么?”
当时他仰起头,笑着问她:“我是谁?”
她冷声回他:“你是帝王。”
他听着就笑了,笑得很大声,一面笑一面摇头:“不,”他抬起头,很认真告诉她,“我是李川。”
我是李川。
李川闭上眼睛,剑急急而落,却在最后一刻急转,从他头顶发冠猛地削过。
李川的头发散落而下,他睁开眼睛,李蓉握着剑,急急喘息。
她看着面前的李川,眼泪止不住落下来。
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
是她逼死了李川。
是她,是她母亲,是整个宫廷,整个华京,一起逼死了年少的她、李川、上官雅、苏容华、苏容卿、谢兰清……
巨大的无力和苦痛涌上来,她脑海里全是裴文宣双手拢袖,含笑静立的模样,他好似在说,殿下,别怕。
这是她唯一的支撑,她提着剑,盯着跪在她的身前的人。
李川茫然看她:“阿姐?”
李蓉没有说话,她缓缓闭上眼睛,泪珠如雨而落。
“秦临被崔清河杀了,”李蓉语速很快,“但我留了荀川在西北,西北情况不明,暂时不做考虑。”
“李诚死了,他们弄了个假李诚意图登基。苏容卿暗中应当是早已联络了世家,华京之外最近的军防关卡有苏氏一万军力,一夜可至。陛下或许会希望你继续当太子,前提是没有我和上官家,能不能接受全看你。这些你都想好。”
等说完这些,她睁开眼:“督查司的兵力我全部给你,青州的兵力我也给你,我会回青州,这一生,我都不会再入华京。我放过你。”
她抿紧唇,捏紧了剑:“若你活着,也请你未来,放过我吧。”
李蓉说完,便将剑扔到地面,转头离开。李川跪在地上,在她把手放在门上时,他沙哑出声:“阿姐,你为什么不能,多信我一点?”
“我信不过的不是你,”李蓉垂着眼眸,“是这世间。”
这世间太多龌龊肮脏,她不知道坐到高位的李川,会成为什么模样。
当他成为帝王那一瞬,她就是世家,他们永远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也要在这深宫里不断猜忌。
她太清楚自己是什么人,其实当年李川杀她也对。
如果李川死了,无论是李平还是李信,威胁到她的时候,她未必不会废了他们。
为了利益,她最好杀了他,可她动不了手。
她没法说服自己,把两个人的错误,交给他一个人承担。
李蓉定下心神,神色慢慢归为平静,而后她双手用力,猛地打开大门。
寒风骤然卷入,吹起她广袖翻飞。她抬头看向前方,便见裴文宣双手拢袖,转头看过来。
“谈好了?”
裴文宣带着笑,李蓉点头:“走吧。”
说完之后,李蓉提步上前,裴文宣就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和她走在长廊之上。
“我要回青州了。”
“好。”
“你留在华京吧,我知道你们是好友,他也一直是你心中最理想的君主,你留下辅佐他吧。有你在,我也放心。”
“这可不行。”
裴文宣轻笑,李蓉顿住脚步,她站在庭院里,好久,低低出声:“裴文宣,你不必为我误了你的前程。”
“我不是为了殿下。”
裴文宣说着,走上前去,他伸手环过她的腰,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间,声音很轻:“我是为了我的夫人和孩子。”
李蓉得了这话,一时僵在原地,震惊看着前方。
裴文宣察觉她的失态,低笑出声来,他抬手将李蓉打横抱起,李蓉惊叫了一声,慌忙揽住他脖子,轻喝出声来:“你做什么!”
“走,”裴文宣抱着她疾步往外走,高兴道,“咱们回去庆祝,我想抱你许久了。”
“等等,裴文宣,你放我下来!”
李蓉见大庭广众,有些急了,可裴文宣似乎也是忍了很久,终于得了机会,高兴得像个孩子,只道:“不放,你别乱动,免得伤了孩子。”
李蓉听到这话,整个人立刻乖顺下来,裴文宣眼睛里落了光,看着整个人懵懵的李蓉,唇角忍不住扬起来。
他抱着李蓉进了马车,刚一放下,李蓉便质问出声:“这什么时候的事儿?”
“你是说……什么什么时候?”
裴文宣掸衣坐下,似笑非笑:“什么时候怀的,还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别和我贫。”李蓉抓了旁边的软枕就砸了过去,裴文宣抬手接住,见李蓉恼了,赶紧说实话,“昨个儿回府,大夫查出来的。不过你受了颠簸,”裴文宣说着,也有些担忧起来,半蹲到李蓉身前,握住李蓉的手,“胎气不稳,要好好静养。”
李蓉听着这话,还是觉得有那么些不真实的错觉,她恍惚了片刻,才想起来:“怎么现在才告诉我?”
李蓉说着,忍不住笑:“不是为了报复我吧?”
“因为我不想让孩子影响你的决定,”裴文宣说着,将李蓉双手握在手里,声音很轻,“蓉蓉,这是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候,你不该为了孩子,或者是我,影响你的判断。”
“我希望你在这个时候,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你已经和自己犟了一辈子,”裴文宣抬起头,握着她的手,“也该到头了。”
李蓉看着面前的青年,他温和,从容,和二十岁尚显稚气的裴文宣不同,也和五十岁偏执冷漠的裴相不同,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裴文宣已经成了这样子。
“你不也和自己犟了一辈子吗?什么时候议和了,我都不知道。”
“从我承认喜欢你那一刻,从我决定无论如何都把你抢回来那一刻。”裴文宣笑起来,“我不犟了。”
承认喜欢她。
有勇气追求她。
这就是他一生,和自己最大的和解。
李蓉是他的天上明月,是他的渴望不及,是他最憎恨的贵族皇室,是在他年少时,被一道圣旨压下来,砸弯他脊梁的强权。
他有和世界对抗的勇气,独独没有面对李蓉的勇气,因为李蓉承载的,是他人生里,最大的自卑。
李蓉看着他的眼睛,她忍不住开口:“我有什么好喜欢的?”
听到这话,裴文宣笑出声来:“这就太多了。”
“比如呢?”
李蓉歪了歪头,她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夸赞,听到他的爱慕,听到有人承认他的好。
裴文宣低着头,认真想了一会儿:“我第一次见殿下的时候,其实特别忐忑。”
“我听说殿下骄纵,也知道自己出身不好,想着殿下下嫁于我,一定很不甘心,我怕是要吃苦头。”
“你肯定想怎么对付我了。”李蓉抿唇笑着,裴文宣是个不会吃亏的狗性子,既然想着她刁蛮,肯定想了法子。
“是啊,做足了准备,结果你把扇子挪开的时候,悄悄抬眼看我那一眼,我突然什么都忘了,整个晚上就光记着你好看。然后你看了我,就红了脸。”
“嗯,”李蓉脸冒着热气,声音很低,“当时我觉得……你长得好看,我不亏。”
裴文宣听她的话,笑出声来,他抿唇继续:“然后你规规矩矩和我喝了交杯酒,就和我坐在床上。我不敢开口,怕你心里嫌我,结果你和我坐了大半天,小声问我,郎君还不歇息吗?”
裴文宣学着李蓉的声音,李蓉推他,裴文宣笑容更盛:“我从来没想过,公主会不嫌弃我寒族身份。那晚上你喊疼,我吓得冷汗都出了,想着明日说不定要杖责我,宫里给我那本驸马要学的规矩,我可倒背如流,结果第二天早上起来,你不仅不打我,还亲自起来为我束冠,你根本就不会,假装自己贤良淑德,折腾半天,脸都红了。”
“老早的事儿了,”李蓉有些不好意思,扭过头去,看着马车外面,故作镇定道,“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当时你陪我去裴家,一点架子都没有,还给我家长辈下跪敬茶。回来之后,你悉心照料我,我咳嗽了,你就让人给我准备梨水,我上火,你让人熬绿豆汤,我常喝酒,每次回来,都是你亲自照顾,知道我胃不好,专门让人准备药材,我又吐又闹,你也忍得我。”
“那时候所有人都看不起我,哪怕我三年学院魁首,朝堂之上,我其实什么都不是,但你不这么觉得,你总夸我做得好,你是第一个夸我比苏容卿好的人,也是第一个没有在谈论我的时候,说上一句‘可惜’的人。还是第一个提起我的时候,没有提到我父亲的人。殿下,”裴文宣仰头看着她,“其实是你让我从寒门和我父亲的阴影里走出来,你不要以为我很好,我也曾经偏激,自卑,懦弱,只是我从不表现出来。”
“还有呢?”
李蓉带了少有的耐心,询问着裴文宣,裴文宣似是笑起来,似是有些羞涩:“你就非得我都说了。”
“你不愿意说吗?”
裴文宣顿了顿,看着李蓉好奇的神色,温柔道:“愿意的。”
“后来你和我分开,我在朝堂里,也见过不少事儿,你是我见过,在朝堂里最干净的人。”
“你胡说。”李蓉笑起来,“我还算干净?”
“殿下,你总说自己不好,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太高,你是人,不是圣人,有点欲望算什么,你能一直守着自己的底线和内心深处的温柔,已是不易。”
“你惩治贪官污吏,你为不公疾呼,你厌恶勾心斗角,就连你支持世家,都不是为了保护你的利益,而是因为你觉得稳定的朝政对百姓更好。”
“苏氏的案子,朝廷皆知,苏容华没有勾结肃王,可无人敢言,只有你敢与陛下对峙,哪怕被杖责,也要护他老小。”
“转世重来,朝堂之上,宁妃自尽于大殿,众人避之不及,你也会为她披上衣衫。”
“你说着在乎权力,可你始终把太子当成弟弟,把上官雅当成你的朋友,对苏容卿也报之以信任。对君尽忠,对友尽义,你在这个深宫里,一直用你的方式,践行着你的君子之道。你看,三十年,除了你,谁在这个染缸里做到了?”
“你不也一样吗?”李蓉低头苦笑,“这本就是该做之事,怎么就变成优点了?”
“殿下,”裴文宣摇头,“该做,和能做不一样。”
“若是在清水之中保持满身通亮,这很容易。可若在泥塘之中还出泥不染,这就很难了。”
“其实我也差点无数次走错路。只是面对那些诱惑的时候,我会想起殿下。每次我都会想起来,你会怎么看我,殿下如镜,正我衣冠。我所做的比殿下容易很多,我跟随殿下,可殿下你是一个人在往前走。我的坚守,是因我有殿下为约束,可殿下的坚守,便是殿下的本心。”
“殿下说太子殿下是我心中最好的君主,其实不是。太子仁善有余,却不够坚韧,容易误入歧途。”
“而殿下——”
李蓉愣了愣,没想到裴文宣会提到自己,裴文宣注视着她,神色认真:“若有一日殿下能明白人心为何物,能走出华京,看百姓之苦,听平民疾呼,以殿下三十年始终清明之心,才是文宣心中,最好的君主。”
李蓉没有说话,她从裴文宣眼里看到的,是十九岁,不施粉黛、最真实的自己。
她落在他眼里,是最好的样子。
好久后,她晃过神来:“可惜了,我不是个皇子,不然我倒是可以争一争。”
“争不争都没关系,”裴文宣想了想,“若殿下是皇子,我不是个姑娘,那就头疼了。”
李蓉听他说笑,忍不住笑出声来。
两人一路闲聊着回公主府,等回了府上,裴文宣陪着李蓉一起整理行李。
不知道是因为有了孩子,还是因为放下了心结,憋了这么两日的烦闷,总算从心里扫空出去,除了要离开华京的失落,倒也没有太多的情绪。
“你出去就往青州慢慢走,路途要是颠簸受不了,就找个小镇歇下,别累坏了身子。”
裴文宣替李蓉整理着文书,看着指挥着下人装点着她衣服的李蓉,嘱咐着路上的行程:“我在华京这边,帮着太子处理完手里的事,确认平安后,就会去接你。”
“行了,我知道,”李蓉见他婆婆妈妈,扭头瞪他一眼,“我也当娘的人了,会细致的。”
听到这话,裴文宣忍不住笑起来,看了李蓉一眼,低下头去,将纸页收捡好。
他们一时半会儿是不能走的,李蓉毕竟是公主,直接出城目标太大,只能等着出事,乘乱离开。
所以他们只收捡了必要的东西,但李蓉跪在华京生活了十九年,常用的东西也多,看什么都舍不得,拿起来看看,又得放下去。
裴文宣见她伤感,便安慰着她:“你只是暂时走一会儿。”
“暂时什么呀,”李蓉叹了口气,“我呀,去青州就不会回来了。我什么性子你也清楚,在华京看着,难免插手。一山不容二虎,我留在这里,时间长了,会出事的。”
“那我给你带过去。”裴文宣从她手里接了她最心爱的花瓶,从花瓶后探出脸来,“连着你夫君也打包带过去。”
两人说着话,童业便急急忙忙赶了进来,他进来和李蓉行了个礼,随后便上裴文宣边上,附耳低声说了几句。
裴文宣脸色急变,李蓉挥了挥手,让其他人下去,等人都下去后,裴文宣看着李蓉:“陛下今夜打算召太子入宫。”
李蓉想了想:“你现下通知川儿和上官雅,我今夜出城。”
裴文宣点点头,立刻让人去通知了李川和上官雅。
没过多久,李蓉还在屋里,就听外面传来喧闹声。她正选着要带走的书,听到李川和上官雅的声音,不由得就顿了顿动作。
静兰看见她的动作,小心翼翼询问:“殿下,太子殿下和上官小姐都来了,正在商议,殿下不过去吗?”
李蓉犹豫了一下,想了想,她摇头轻笑:“不,不过去了。”
李蓉在屋里又指挥着装点了几个首饰盒,终于将所有东西清点完毕,她看着有些空的房间,一时有些愣神。
正发着愣,就听身后传来一个清亮的女声:“就这么走了?不是说要合谋推翻太子吗?”
李蓉顿了顿,她转过身,就看上官雅环着胸,斜靠在门前。
两人静静对视片刻,上官雅先行认输:“我听说你怀孕了。”
“嗯。”李蓉笑起来,“刚知道。”
“孕妇易怒易躁,我……”
“对不起。”
李蓉没等她给自己台阶,率先开口。上官雅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便有些不知所措。
“也……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您……也不用这么认真。”
“昨日早上的话,是我说得不对,还请见谅。”
李蓉说得平和,上官雅安静站在门口,李蓉低头轻笑:“我认识一个人,与有怨,我和她是好友,但她最后为了权势背叛了我。所以想起你和苏容华之事,触景伤情,祸及无辜。”
上官雅不说话,她想了想:“其实殿下说的话,我回去有想过。殿下虽是无心,但我所作所为,的确如殿下所说,有不妥之处。”
李蓉静静看着她,听她问:“今日来,其实是想问殿下,您心中真的觉得,我放弃苏容华是错的吗?”
李蓉不说话,她看着面前等着她答案的姑娘,好久后,她轻声开口:“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放着太子妃不做,来我督查司吗?”
“你说一个女人,权势是她选择的权力,你想要选择。”
“想要就去得到,放弃做什么?”
“可是,”上官雅沙哑开口,“区区一个男人……”
“区区一个男人,”李蓉打断她,笑着开口,“你都不敢要吗?”
“现在没有能力,那你就等有能力。一年等不了等十年,十年等不了等一生,上官雅,”李蓉看着那个背光而站的上官雅,“你是上官氏嫡女,可你也是也一个人。记住的你的称号,那是你的责任,但也别忘记你的名字,那是你的应有的权力。”
“爱情是这世界上看上去最没有价值的东西,但又是一个人最基本的选择。连感情都没有选择权力的世界,是不把人当人的。”
李蓉说话,两人站着没说话。
许久后,上官雅低头一笑:“你老给我说这些歪门邪理。以前教我别利用感情,如今又和我说什么别忘记自己。”
上官雅声音有些哑:“我都被你教坏了。”
“那挺好,”李蓉点头,“至少,现在的你应该不会给我喂一杯毒酒。”
“说得好像我给你喂过一样。”
上官雅眼里带着水光,抬头看了她一眼:“行了,你怀着身孕,现在的情况你的确不适合呆在华京了,赶紧走吧。”
说完,上官雅便要离开,等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来,突然回头,李蓉尚未反应过来,就被上官雅猛地抱紧怀里。
李蓉很少和别人这样亲密,一时有些惊了。
上官雅紧紧抱住她,低哑出声:“殿下,我接到荀川的信了,她很快会回来,我也等你回来,到时候,我们三个人再一起喝酒。”
上官雅留了这么一句话,都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就跑了出去。
李蓉看着她这个样子,不由得笑起来。
裴文宣见上官雅冒冒失失跑出去,进了屋来,有些奇怪:“她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李蓉笑着摇头,“发疯。”
说着,李蓉想起来:“她方才说她接到了荀川的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哦,刚接到的消息,荀川带了一万人出现在上官氏的地方,上官家给上官雅传了信,荀川正在赶来的路上,她让人给你传消息。说,荀川不辱使命,未辜负殿下。”
李蓉听到这话,不由得愣了,随后她立刻反应过来,从西北攀过雪山,可以直接到上官氏的领地。这样一来,就不用经过苏氏和谢氏的地方。
上一世她就是这么攀过雪山到达的西北,而这一次,她带着人,又从西北过来。
“她……”李蓉笑了笑,不知为什么,就觉得有那么
“那我去清点兵马,”裴文宣轻轻笑了笑,“今晚,太子入宫。”
李蓉听着“太子入宫”四个字,朝着裴文宣看过去,她重复了一遍:“今晚吗?”
“对,”裴文宣点头,“上官氏和羽林卫一起进攻宫城,裴氏和督查司在外面截断后援,我不送你了。”
“行。”李蓉点头,“我自个儿走吧。”
裴文宣应声,他看着面前的李蓉,伸出手去,将人抱在怀里。
好久,他低声询问:“殿下。”
“嗯?”
“我有一个很傻的问题。”
“什么?”
“如果我死在今日,殿下会怎样?”
听到这句话,李蓉停下来,她缓缓抬眼,盯着裴文宣。
“如果你死在华京,”李蓉声音很轻,“我就屠了华京,听明白了吗,裴大人?”
裴文宣笑出声来,他摇头:“殿下,你不会的。”
“不过,”在李蓉生气前一瞬,他急急转弯,“殿下能这么说,我很高兴。”
“我爱殿下胜若生命,”裴文宣抬手握住李蓉的手,放在心口,“纵使殿下爱我非此,仍甘之若饴。”
李蓉不说话,她抬眼看着裴文宣,好久后,她轻轻一笑:“我在青州等你回来,去办事儿吧。”
“好。”裴文宣侧头亲了亲李蓉,高兴道,“那我走啦。”
说完之后,裴文宣最后再抱了李蓉一下,深吸了一口气,拉着李蓉的手,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说了句:“走了。”
而后他便提步,转身离开。
等他走出门去,李蓉站在空荡荡的屋子里,缓了许久,找了个凳子,缓缓坐了下来。
裴文宣出了公主府,顿时冷了神色,童业看着裴文宣的脸色,低声询问:“公子,现在去哪里?”
“清点人手,”裴文宣抬眼看了一眼童业,“先私下通知几个堂叔、堂兄弟,我今日要拿家主令,通过气之后,通知族人,祠堂升会。”
裴文宣往着裴家赶时,苏容卿坐在书桌前,看着宫里传来的纸条。
纸条是柔妃亲笔字迹:若得苏氏相助,苏李共天下。
看着这上面的字,一直跟在苏容卿身边的苏青竹皱起眉头:“这个柔妃,胆子也太大了。肃王殿下既然好好活着,她这又是折腾什么?”
“其他人呢,怎么说?”
苏容卿声音很轻,苏青竹不敢怠慢,立刻道:“柔妃娘娘已经给各家许了重利,平乐殿下此番担任督查司司主却一直拖着没放人,校场之中太子殿下对平乐殿下关心非凡,许多世家也就寒了心,有公子之前的游说,柔妃又舍得下血本,各家的意思是……”
苏容卿抬眼,苏青竹迟疑着开口:“还请公子领头,主持事宜。”
“一群老东西。”
苏容卿听到这话,折上纸页,将纸扔入了炭盆之中。
纸页被火舌舔卷,苏容卿注视着火盆里的场景,外面传来脚步声,没一会儿,一个下人恭恭敬敬出现在门口,先行了个礼,才道:“公子,家主请公子过去。”
苏容卿点头:“劳父亲稍等。”
侍从得令,抬手行礼,便退了下去。
等侍从离开后,苏青竹看向苏容卿:“公子,现下如何?”
“焚香,备水,沐浴,更衣。”
这是苏容卿做重大决定之前一贯的习惯。苏青竹得话,定下心神,按照苏容卿的吩咐,点香,备水。苏容卿简单熟悉之后,从浴室起身。
华服玉冠,腰悬坠玉,香炉熨过双袖,仪容无碍,苏容卿才终于睁开眼睛,提步朝外走去。
侍从跟随在苏容卿身后,这时裴文宣得了几个堂叔、堂兄弟的回应后,马车也到了裴府。
裴府小厮见裴文宣马车停下,赶紧上前开门引路,裴文宣领着六个人并成两列,提步走入穿过长廊。
“大公子来了。”
“大公子来了!”
小厮一路引着人进去,没有多久,裴文宣就停在裴氏祠堂面前,裴氏祠堂之中,裴玄清坐在左手边,裴礼贤坐在右手边,其他人分列在两排,堂内的坐着,堂外一路站出去。裴玄清和裴礼贤身后,是裴氏牌位,裴文宣目光一扫,便落在他父亲的牌位上。
他看着烛火映照着的“裴礼之”三个字,抬手朝着前方裴玄清行了个大礼:“孙儿文轩来迟,还望祖父恕罪。”
如今裴文宣在朝中位高权重,大家也不敢怠慢,裴玄清笑着道:“文宣今日祠堂升会,是有何打算?”
“祖父,此次文宣过来,有一不情之请。”
“嗯?”
“我父亲当年的家主令,”裴文宣抬眼,看向裴礼贤,“如今,可否交给文宣了?”
“不行!”
听到这话,裴礼贤冷下脸来:“你算什么东西,现在就要家主令?”
“二叔,我可以不要家主令,但如今非常时局,裴家总得有个人领头,我不管,二叔管吗?”
裴礼贤冷着脸,裴文宣提步而入,大门随他进入合上,裴文宣站在堂中,广袖一展:“诸位,莫不是以为,我来到这里,是和大家说笑吧?今日非常时期,我裴氏需得选个位置了。”
“我们什么都不选,”裴礼贤打断裴文宣,裴文宣轻轻一笑,“什么都不选,就等于什么都选。我们与平乐公主羁绊甚深,这两年承蒙太子和平乐公主照顾,各位日子过得也算不错,我裴氏跻身一流士族,指日可待。”
“可相反的,若是有什么不测,直接抄家灭族,也不是不可能。”
“你现在干的,就是抄家灭族的事儿!”
裴礼贤大喝出声,裴文宣转头看他:“二叔说我干的什么事儿?”
“我知道你的心思,宫里如今已经传来肃王无恙的消息,你一直辅佐太子,是怕陛下如今废了太子,所以想要谋朝篡位……”
“二叔慎言!”裴文宣提高了声提醒裴礼贤,“如今朝堂一切太平,二叔未免太胡说八道了些。”
裴礼贤将裴文宣意思点名,联合着裴文宣要能够调动家中一切资源得家主令,所有人都听出这中间的意思,也就明白了。众人面面相觑,裴文宣看着裴玄清:“祖父,我父礼之为嫡长子,我为他唯一子嗣,成年之后,得家主令本是祖制。如今孙儿并非争家主令,只是特殊情况,裴家要选一条路。”
“裴氏出身寒族,与京中其他世家不同,本就是刀尖舔血得来的基业,要想往上爬,就得有非常手段。今日文宣敢问族中各位,”裴文宣起身,转头看向众人,“是以寒族之身卑躬屈膝一世,还是走一条升龙大道,赌一把家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