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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凌霄护着迟宁,赤手空拳迎接呼啸而来的剑气。
橙色光芒一闪,接着是肉体重重落地的声响。
剑气被什么挡了一下,到顾凌霄这里时已薄弱许多,顾凌霄撑起结界阻拦,剑气折了个角度被弹远。
剩余的力量削掉了不远处的树冠。
顾凌霄竟安然无恙。
他低头去看怀中人。
迟宁眼睫颤抖,还没从巨大的变数中缓过神来。
既然顾凌霄没出事,刚刚替他们挡的人是……
迟宁目光移开,看到颓然躺在地上的人。
“沈秋庭!”迟宁叫道。
没杀到顾凌霄,倒被另一个人挡了一下,解九泽勃然大怒:“顾凌霄你有什么本事!只靠别人护着,一天到晚当个缩头乌龟。”
顾凌霄推了迟宁一下,把人推到安全区域:“你去救沈秋庭。”
顾凌霄拔出摘辰,重新和解九泽缠斗起来。
他意识到一点,解九泽是不会手软的,不择手段想要他的命。
思及此,顾凌霄也不再犹豫,唤起台下的尸身,一个塞一个凶狠地朝解九泽扑去。
……
焦黑色的树冠倒在两人周围。
沈秋庭勉强坐着,后背靠住树干。他脸色全然白了,嘴唇都失去血色。
剑气贯穿了他整个胸膛,又从后背穿出。沈秋庭的五脏六腑似乎都移了位,呼吸时,肺管像被木刺划着一样疼。
迟宁的声音在抖:“我、我会救你。”
迟宁把灵力往沈秋庭身上输,他灵力之前用得太凶,此刻只剩薄薄的一缕,进入沈秋庭的手腕后很快消失殆尽。
沈秋庭顺着迟宁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他手腕上的灵力环已经消失。
生死劫过去了。
沈秋庭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
“沈秋庭。”迟宁晃沈秋庭的上身,不让他睡。
沈秋庭不堪其扰,再睁眼时,对上迟宁慌乱无措的面孔。
迟宁扶沈秋庭起来,要带他去医治,沈秋庭摇摇头:“没力气了。”
“你不会死的。”
迟宁抹去沈秋庭唇角的血迹,沈秋庭流的血很多,擦到最后,迟宁雪白的衣袖全脏了,
沈秋庭很虚弱,基本上说几个字就要停顿缓一缓:“你都恢复了记忆,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又何必救我?”
玄铁环消失,迟宁什么都记起来。
“我坏事做尽,暖烟楼里,我知道你和顾凌霄躲在房中,故意把话说给你们听。你在岁和殿外遇袭,杀手也是我安排的,再之后……”
沈秋庭毫不隐瞒地剖析自己,左右就要死了,让迟宁更狠自己一点,又有什么所谓。
况且即使沈秋庭今天不挡这一下,他也是要死的。生死劫的时间到了,迟宁的寿数该从在这一天结束的,沈秋庭替了迟宁的生死劫。
命不久矣。
他这一辈子都在争,最后还是满身孑然。
沈秋庭咳起来,喉咙呛出血,还是迟宁拿了手帕给他擦。
迟宁眼眶是红的:“不是的,你帮过我,从簇玉到玄断山,那一路你都在帮我。”
迟宁去玄断山前,百派清谈上,沈秋庭易了容站在桌案旁,蘸着酒水为他写了个否字。
从知道沈秋庭会易容的那一刻,迟宁就什么都明白了。
沈秋庭知道千叶派,知道顾凛的一切阴谋,他是帮凶,而且想把所有罪名都推给戚余歌。
所以才会有暖烟楼的密谈,沈秋庭和霍柳逢场作戏,沈秋庭扮做焚琴,故意让迟宁去怀疑戚余歌。
但是,沈秋庭根本没必要暴露,他易容来到迟宁跟前,仅仅是为提醒他不要去玄断山?
迟宁没有听从沈秋庭的建议。
到玄断山有几千里的路,伴随着马颈上的铃响,他的马车在雪地中轧出单调的辙印。
迟宁知道有人一直在尾随。
迟宁想,跟随的人应该是沈秋庭。沈秋庭听了顾凛的命令,要杀他。
故而迟宁一直在等沈秋庭动手。
等来的却是玄断城中的相助。
迟宁精疲力尽,坠马躺在冰雪上,沈秋庭把他拉了起来。
星月在天,满地冰雪,沈秋庭在寥廓的空间中说:“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走。”
迟宁一直能感受到沈秋庭那时的柔软。
同样想起那段回忆,沈秋庭低声道:“如果当时,我没有听从顾凛的命令离开,就像个烦人的小喽啰一样跟在你身边,我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那是迟宁对他很宽容的时刻,迟宁看向他时,眼神柔和,让沈秋庭想溺毙其中。
后来顾凛放出一只鹰隼来叫他回去。
沈秋庭朝权势低了头。
因为沈秋庭害怕,他没有选择,命运让他挣扎图存。
他一面在顾凛手中求生,一面贪图迟宁。
心都撕裂成两半,一半冻在冰层,一半火上炙烤。
顾凛太强大了,沈秋庭每天都疯狂地想如何才能杀死顾凛。
还不是机会,再等等,杀掉顾凛再来找迟宁。当时的沈秋庭如是想,所以他离开了玄断山。
从此再没走近过迟宁。
如果沈秋庭当时没离开,他们是不是不会走到这一步?
迟宁答道:“是,我永远记得当时的你。”
迟宁在为他伤心。
沈秋庭明确地察觉到。
他还是带走了迟宁的一些东西的,这是他的本意。
沈秋庭存了私心,把迟宁的生死劫引到自己身上,迟宁就会永远记得他了。
既使厌恶,也不得不承认被他救了一命。
恩与仇夹杂,沈秋庭能将自己恶劣地刻在迟宁心上。
现在沈秋庭却突然有些泄气,看到迟宁泪水在眼眶打转。
沈秋庭不知道迟宁为了什么哭,或许只是因为一点悲悯,迟宁心软,或许在他眼里,沈秋庭和普通草木没什么区别。
可无论因为什么,仅仅是这一点眼泪也足够了。
足够让沈秋庭心疼,后悔。
“明天、明天还要记得我。”
沈秋庭想把最美好的给迟宁,但他拥有的少,方法又拙劣,
他和迟宁的过往都很差劲,迟宁应该真的真的很讨厌他。
却依然替他伤心。
他遇到了多么好的一个人啊。
沈秋庭临死前,这样想。
……
打斗声逐渐减弱,刚才只敢远远围观的众人慢慢探出头。
是有了结果吗?
他们来不及看清谁输谁赢,天空中阳光一闪,云层旋涡中间,一人从天而降。
登时风歇云散,只剩那人宽袖飘荡,仿佛神仙降世。
人们好奇地往前走。
离得近了,不知谁喊了一句:“是青枫道人,真的是神仙!”
哗啦一声,人们齐齐下跪。
一见青枫,众生俯首。
青枫头戴玉冠,黑发如瀑,拂尘拿在手上,淡淡地扫视战场周围。
一片混乱,草木枯败,小山的山头都被剑气削平。
顾凌霄的傀儡们紧紧缠着解九泽,其中一个傀儡尖利的指甲准备刺向解九泽脖颈。
青枫拂尘一甩,把小傀打了出去。
“还请给本尊一个面子,让本尊亲手处置徒弟。”青枫说。
顾凌霄只能收手。
见这里的场面被控制住,顾凌霄转头寻找迟宁。
飞升数百年后,青枫的面容毫无变化,停留在一个很年轻的阶段,他步步走进解九泽,开口,声音不含喜怒,却带着千仞雪山般的疏离感:
“解九泽,你当真把本尊的教诲忘得一干二净。”
神仙降世,是百年一见的稀罕事情。
人们跪着,偷偷抬头前望,看到青枫道人,就等于窥见九重天。
所以他们清晰地听到青枫呵斥解九泽。
这场决战,解九泽善用落绮剑法,顾凌霄使用邪门之术,两人都有错,但青枫的选择是训诫解九泽。
青枫身上的灵力威势很大,山呼海啸般压下解九泽。
空气都稀薄起来,让人喘不上气。
解九泽已经无法操控落绮剑法,之前青枫足尖刚一落地,地上的莲花印就随即消失。
但解九泽仍不愿放弃,他不服:“你的教诲?你教过我什么?”
解九泽连一声“师父”都不唤。
青枫道:“本尊教你善。”
解九泽像听见什么笑话,他是第一个在青枫面前放肆大笑的人:“善?你教我认命!接受自己是废物!”
……
沈秋庭的身体逐渐冷下去,迟宁仍蹲在他身边,半抱着他,目光空洞。
不知何时,顾凌霄来到他身边。
顾凌霄用了法术,沈秋庭的身体化成金丹,被装在小匣子里,这样才好入土为安。
迟宁来要,顾凌霄便把小匣子给了他。
迟宁缓缓站起身,顾凌霄碰他通红的眼眶。
之前迟宁一直忍着没有落泪,现在顾凌霄的手轻轻按了按迟宁眼底,迟宁睫毛一抖,泪水顺着顾凌霄的拇指往下滑。
“你的伤口……”迟宁边哽咽,迟宁的手边在顾凌霄胸前背后摸索。
顾凌霄伤不重,面对落绮剑法,他占了上风。
“我没事。”顾凌霄按着迟宁后颈,把人揽到怀里。
顾凌霄衣袍很冷,上面裹着浓重的血气,但对方的温度和味道让迟宁感到心安,迟宁在哭,泪水顺着眼尾的轨迹滑落顾凌霄肩膀。
泪水止不住,染得迟宁半边脸都潮乎乎的,
“沈秋庭,死了。”
迟宁脊背都在抖,他害怕顾凌霄出事,又目睹了沈秋庭的离开,心脏揪在半空,一时无法着陆。
“别怕。”顾凌霄掌心的黑雾化成一朵花,塞进迟宁手中。
是凌霄花。
顾凌霄有个习惯,每次用傀术后都要幻化出一朵凌霄花,提醒自己心智清明。
迟宁颠三倒四:“沈秋庭不该死的,该没命的是我,如果我能早一点想起来,事情都不会发生。”
顾凌霄在迟宁的话语中捕捉到了些信息:“阿宁,你记起来了吗?”
顾凌霄吻迟宁柔软的鬓发,嘴唇碰过耳尖,听到迟宁说:“记起来了。”
迟宁一遍一遍叫着一个名字,像抱住唯一浮木,求得生存:“你是,顾凌霄……”
迟宁靠在顾凌霄肩膀上:“我想带沈秋庭回簇玉去,炎北太冷了,他不会喜欢那里。”
“嗯。”
“我的命是他给的。”
顾凌霄默默的,不答话。
只是在迟宁抽泣时,顺着脊骨抚摸,宽大的手掌给人安慰。
他没办法介入迟宁和沈秋庭的感情,尤其是沈秋庭死了之后。
他发表的任何评价,都是对沈秋庭的恶意揣测和不尊重。
迟宁揪着顾凌霄胸口处的那块衣裳,把料子都揉皱了,丑兮兮挂在身上。
迟宁皮肤白,哭过的痕迹尤其明显,眼尾、鼻尖、嘴唇都是红的。
平静些后,迟宁往后退一步,抬起手背抹去眼中水汽,这动作更让眼尾红了一大片。
顾凌霄拉着迟宁往青枫那里走,迟宁后知后觉地害羞。
周围都是人,他和顾凌霄刚才那样子,师父看到了,零星走近的其他门派的修士说不定也看到了。
迟宁跟在顾凌霄后头,藏着大半身子。
“师父。”迟宁叫青枫。
“嗯。”青枫看了迟宁一眼,“本尊从前觉得你最听话,如今怎么和妄天搅在一处?”
妄天尊,顾凌霄上辈子的称呼。
顾凌霄瞳仁乍然缩紧:“前辈,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