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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顾凌霄就握上迟宁的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已经站在很边缘的位置,这一退,鞋跟把悬崖边缘的沙石碰下去,半晌,才传来石块砸上悬崖的响声。
从玄断山赶回簇玉,顾凌霄日夜兼程,眼睛都没阖一下。
青枫这个老狐狸,打算趁他不在悄悄把迟宁带走。
想到这,顾凌霄还心有余悸:“你怎么这么笨,又笨又好骗,青枫说一句话,你就傻到要跟他一起离开。”
他们刚经过一场信任危机,迟宁气道:“我傻,你还来找我做什么。”
青枫生气时话很少,冷冷地看着两人周旋:“阿宁,不要浪费本尊的心意。”
听到这句话时,迟宁感觉到顾凌霄的手蓦然抓紧,他们手心间的空气火苗似的急速升温。
鬼使神差地,迟宁开口:“师父,我…我不去了。”
身体先于理智做决定,他要和顾凌霄走。
顾凌霄真的带迟宁跳了悬崖。
躯体急速下坠,风从耳侧咆哮而过,音调越来越尖锐,
迟宁想用灵力撑起悬浮的力道自救,却被顾凌霄拦住,用一只手掌禁锢迟宁两只手。
无法开口,顾凌霄传音给迟宁。
顾凌霄说:“不要怕。”
怎么能不怕?
疯子,迟宁心想。
他要和疯子一起粉身碎骨了。
即将坠入谷底时,顾凌霄撑开一个巨大的灵力印阵,伞一样的形状,深蓝色流转,把两人稳稳托起来。
迟宁脚踩在地面上,好一会,身子还发僵发麻,耳畔还是呼呼风声。
“哭什么?”
迟宁才发现自己脸上有些湿,顾凌霄来抱他,迟宁不管不顾地,挥起几拳不知道打在顾凌霄哪里。
他随便挑了一个方向走,一脚踩空,在碎石块间崴了脚,
又被顾凌霄追上,迟宁的理智已经不剩多少,迷迷糊糊间听到顾凌霄说:
“啧,怎么越哭越厉害。”
……
鸡鸣了几声,村庄正缓慢苏醒。
老人刚刚起身披了衣,听到门环一阵响。
最近没什么山匪强盗,老人大着胆子开了门,见两个人站在外面。说话的那个个子很高,眼睛有神。
“又是你啊,小伙子。”老人反应过来。
顾凌霄叫了声“阿伯”,向他问好,询问方不方便让他们借宿。
老人从前是见过顾凌霄的,对他还有印象,把门打开,说:“进来吧,这边有空房间。”
年轻人进来了,抓着后面穿着白衣服的。后面那个白皙瘦削得过分,但五官十分英气,漂亮又招人喜欢,老人一时没分辨出来:
这是个女娃娃还是个男娃娃?
“你们……”老人正想问两人是不是要住一个房间,就看见顾凌霄牵着迟宁的手腕,往那空房间里走。
被顾凌霄拉着的人尝试挣了挣,嘴里小声说些什么,还用空余的那只手抹眼尾。
“闹别扭了。”顾凌霄回头,朝老伯解释。
老人心下了然,年轻恋人闹别扭多正常,所以那应该是个女娃娃。
“好好哄一哄。”老人劝道。
迟宁被顾凌霄半拖半拽地拉近了屋里,顾凌霄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床上。
房间不大,有股艾叶熏过的味道,陈设都很干净。
“我上次下山时就在这里借住,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顾凌霄说的是他和解九泽打了一场,只身下山去玄断山找迟宁的时候。但迟宁对此不感兴趣,偏过头去不看顾凌霄,视线落在墙面某个点上。
顾凌霄抿唇,蹲下来脱了迟宁的鞋,又来除他袜子。
“哎。”迟宁欲缩回的脚踝被握住,顾凌霄一点一点把白袜褪下去。
脚腕上的伤痕露了出来,那块崴脚时被粗粝的石块刮蹭住,剐破了皮,薄薄的红色血迹已经凝固。
顾凌霄强硬地给迟宁上了伤药。
迟宁细细地倒吸气,上完药比不上药更疼!
农家没有洗澡的条件,顾凌霄用木桶打来热水,放在迟宁身前。
迟宁怕顾凌霄犯病给自己洗脚,忙说:“我自己洗。”
这是迟宁进到这户人家后给顾凌霄说的第一句话。
顾凌霄没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迟宁洗过脚,倒头便睡,被子拉到最上,指盖住眼睛。
眼皮那片还是不舒服,发涨还发热,稍微一碰,火灼般突突地跳。
埋进被子里,迟宁逃避地想快速入睡,以此结束混乱的长夜。
顾凌霄又打了盆热水,进来时床上多了只裹得严严实实的白胖蚕蛹,从他的角度看,迟宁只露出点披散的发丝,柔顺地搭在藏蓝色枕头上。
“手伸出来。”木盆放在小几上,顾凌霄拿帕子浸了热水,准备给迟宁擦手。
迟宁装睡,不愿意配合,顾凌霄索性把那团床褥捞起,连被带人塞进怀里。
迟宁解了身上的蛹,身上被闷出些薄汗,头发粘在颈窝里,像刚发过场高热。
最漂亮的是眼睛,因为刚才哭了一路,肿了,胡桃似的,眼皮和眼睑透出桃花一样的红色。
顾凌霄用热帕子细致地给迟宁擦手,跟人搭话:
“怎么就这么伤心了?”
迟宁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扑簌簌往下掉,从眼尾滑到腮边,往下不知又落到哪里,看不见了。
他每一寸皮肤都是黏湿的,像裹了夏季滞重的雨。
迟宁刚才不是这样子。
在风那么大峰顶上吼顾凌霄的时候,气势汹汹,此刻蜷成一团,又万分可怜。
迟宁带着浓浓的鼻音,没头没尾地说:“我不想跟你走,我后悔了,我后悔了……”
顾凌霄把帕子扔回水盆里,掐着迟宁的腰把他抱高了,压在床头吻。
这次没首先封住说话的唇,顾凌霄从脸颊往上,最后碰触在眼皮上,感受着薄薄的皮肤下的颤动。
“不跟我走,你还想到哪去?”顾凌霄强势诘问道。
“去哪都好,谁都比你好,你什么事都逼我。”
迟宁削薄的肩膀一颤一颤,泪水连串地从黏成一片的睫毛下涌出。
“因为我爱你。全世界没有一个人比我更爱你。”
迟宁询问他时用词是“喜欢”,顾凌霄却回答说“爱你”。
顾凌霄是个彻头彻尾的强盗,野蛮人,闯进迟宁的领土,进行抢掠。
迟宁像被撬开,被迫袒露内里的贝壳,一经曝晒很快就会死掉。
“我不相信。”迟宁全盘否决顾凌霄。
到后来,迟宁没有眼泪可流,眼皮很疼,一碰就像针扎般,他甚至想照一照镜子,看自己现在的状况眼睛是不是肿成了鸡蛋
顾凌霄给迟宁倒水,转身回来时迟宁正小心翼翼在眼皮轮廓上摸索:“别碰了,明早肯定像两个鸭蛋。”
迟宁“哼”一声,喝了水,重新躺下,半点被子不给顾凌霄留。
身后被一拽一拽,顾凌霄拽出片被子,躺下来,从背后环上迟宁。
迟宁的位置不好,眼前是墙,再躲也不能进墙里去,只能被顾凌霄松松抱着,听他说话:
“再不愿意也跟我下了山。我之前来过,这个村子里十两银就能买好大一片地,种花种粮食种果树,我们留在这吧,种地摘果,然后生孩子。”
生孩子当然是顾凌霄的臆想,迟宁:“你也只有这点志向。”
迟宁从刚才的情绪中缓和出来,一想他在顾凌霄面前哭肿了眼睛,就感到万分难为情,弓着身子,不打算再和顾凌霄聊天了。
偏偏顾凌霄有许多话要说:
“阿宁之前的打算是隐逸山林,师尊不愿意带我去了?”
“别叫我师尊。上辈子我们断了关系的。”
“但这辈子没断,阿宁这么漂亮,上辈子积了什么德才能遇上你。”
迟宁转身,瞪了他一眼。
“可我上辈子也没积德。”顾凌霄说,“那大概是上上辈子吧,我做了天大的善事,上苍奖励我来爱你,上辈子太短暂没消耗完,这辈子继续爱你。”
顾凌霄热烈的剖白让迟宁向往又惧怕。
这一世他尝试对顾凌霄好了一点,顾凌霄喜欢他,还算是有三分原因。
可顾凌霄兼有上一世的记忆。
顾凌霄说上一世也爱他。
上一世是完全碎裂,粘合不上的。长久的时间里,他们都是一对极不和谐的师徒。
顾凌霄分明见过他沉闷又无趣的模样,整日做些相同的事,按部就班,像日复一日围着木轴转动的门,快要腐朽了,即将倾塌下去。
迟宁:“你爱我什么,如果是长相,我说过九重天上会有更好看的神仙,若是性格,我、我毫无长处。”
东边的慢慢放亮,天空的颜色介于宝石蓝和湖蓝之间。
光线被素白的窗帘过滤一层,顾凌霄过于凌厉的眉眼也柔和起来。模样仿佛少年时,身体未抽节,脸上的线条也只刚刚显现出轮廓,看着迟宁时,神色也这么认真:
“不知道,大概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
“你才是个七岁的小孩子。”
“所以我带着上一世没耗完的爱啊。”
顾凌霄弓下腰,下巴轻轻放在迟宁肩上,说话时的震颤带动迟宁的骨骼。
迟宁觉得自己又被蛊惑了。
“这一次我是不是听话了很多。”顾凌霄套夸奖,“很好管,也不惹事。”
“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迟宁困了,语句含混地答。
“心跳骗不了人的。”顾凌霄拉着迟宁的手掌搭在他心口,“你不能因为我上辈子做了错事,就对现在的我有看法。我始终爱你,只是上辈子那个混蛋没说出口。”
迟宁感受着掌下的跃动,渐渐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