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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寒潭开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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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

娄江平剑横扫,将两只扑面而来的蛊雕劈开,落地时全身痉挛,险些直接跪倒。

紧跟而至的几个人情况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除了仇薄灯,大家的形象都格外狼狈,面白如纸,衣服武器不断向下滴血。烛南是清洲最大的城池,九城以“烛城”为正城,其余八城为辅城。他们所处苍华城坐落东正位,为辅城之一,但哪怕是辅城,南北长也足有四千二百八十二丈,而四人带着昏迷的仇薄灯几乎横穿了整座苍华城,期间蛊雕扑袭,秽煞阻路,血战不休,无喘息之机。

要是没有陆净这个行走的丹药仓库,他们早就半途力竭了。

“等本公子回药谷,就去把我哥闯木人阵的记录给破了。”

陆净一落地就在“呸呸呸”地狂吐口中的黑色鸟羽。

娄江看了他一眼。

四人中修为也好,经验也好,陆净都是最拉跨的一个,原本安排他断后是不得已之举。因为他必须引路,不渡和尚背着仇薄灯,半算子必须保护脆弱的左右翼。没想到陆净竟然真的扛了下来,一路上,他们没有遭到任何来自背后的攻击。

娄江一开始不放心,还有分神在关注他。

起初,陆净挥舞双刀招架得的确非常狼狈,有一次娄江都准备回身支援了,结果在蛊雕即将冲破后防线的瞬间,陆净竟然野兽般扑起,无视缠绕风刃的利爪,像条挂在蛊雕身上饿疯了的野狗,撕咬扭打。一人一鸟从半空中滚落,砸在屋顶上,陆净把刀从颈骨与脊椎相连的地方捅进去,成功切断那只蛊雕的脖子。

打那之后,铁青的双刀在他手中变成了一对野狗的獠牙,拼命三郎般永不回防,刀法极丑,却格外实用,隐隐有自成一流派。

疯……疯犬流刀法!

不过常人用不了这流派。

陆净能当拼命三郎永不回防是因为他是个仙门二世祖。看似普通的里衣其实是上等的银丝甲,所以他能舍身扑向蛊雕,而不是被蛊雕的利爪开肠破肚……而普通人也根本无法像他那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后,猛磕丹药,转眼又是条生龙活虎的好汉,又能气势汹汹地再损个八百……

尽管如此,陆净的表现还是说明,他其实有着非凡的潜力,只是以前声色犬马掩盖了他的天赋。这让娄江记起,在枎城陆净也是这样,一开始逃命的时候,陆公子的轻功身法“鹤步”连入门都没有,瘴气一涌死亡威胁下,迅速地就蹦到了登堂入室。

难道这就是仙门二世祖成才的正确打开方式?把他们丢到没有长辈护卫的绝境里,让他们为了小命不得不开发潜能?

“在哪?”半算子问。

他们横穿整座城,最后抵达城西辅门,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娄江缓了一口气后,领着众人走近城门。走到近前,众人发现,这处城门长约一丈四尺,高一丈一尺,极其狭窄,入深四丈二尺,顶部拱券层暗灰色,里外都设有玄铁浇铸的菱形铁栅栏封死。原来这里不是供人通行的城门,而是一处水关涵洞。

“这是要越过水关出城?”陆净猜测。

“不。”娄江说,“要到海底去。”

“从这里走?”

娄江点点头,他在水关涵洞附近的城墙上摸索了一阵子,找到一块城石。烛南的城墙极其厚重,是用整块整块的黑石砌成,每一块都足有上万斤重。娄江在黑石上刻了一个阵法,黑石缓慢地向里移动了一尺。

咔嚓。

仿佛什么机关被触动,随即众人就听到绞索被拉动的声音,水关涵洞的玄铁门缓缓地升高。

“快走。”娄江迅速掠回,把一块避水令挂到仇薄灯身上,“水关很快就又会关上。”顿了一下,他急忙又问,“你们都会避水诀吗?避水令我只有一块。”

不渡和尚和半算子点头,陆净表示他虽然不会避水诀,但他有避水丹。

“有钱就是好啊……”不渡和尚十分艳羡。

水关一开,阴冷的寒风瞬间刮了上来,伴随隆隆如瀑布的水声,想来那玄铁门还有某种镇风隔声的作用。半算子手持推星盘,当先跳了下去,不渡和尚背着仇薄灯紧随其后,陆净第三,娄江押后。

陆净刚刚跳下去,就听见头顶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

他向上一看,瞳孔骤然一缩。

——娄江和一个黑衣人搏斗着,一起掉了下来!

水关涵洞竖直向下,仿佛一口竖井,他们跟着瀑布般的水流一起向下落,视野极其晦暗,四面无处可着手。一时间明知事情不对,也没办法协助娄江。好在不多时,几个人就一起在黑暗中砸进深潭中,被寒冷的水淹没。

大梵音伴随水声轰鸣响起,陆净从未觉得秃驴是如此地有用——带着他就等于带着一片十二时辰,随喊随到随需随照的圣光!

圣光普照。

陆净看见距离他不远处,娄江与黑衣人扭打着,在水中厮杀,两人忽起忽落,变化极快。陆净怕误伤娄江,一时间无从下手,只能提着双刀焦急地浮在水中。关键时刻,一样方形的东西流星般划过,精准地砸中黑衣人的后脑勺。

黑衣人掐住娄江脖颈的手松开,娄江一剑捅进他的小腹,然后揪着他同几个人汇合。

“怎么回事?”

半算子一伸手,召回自己的推星盘。

刚刚就是他将推星盘当做暗器丢出去,给了黑衣人一关键的闷棍。想来要是仇薄灯醒着,一定会感叹这道士深谙打架斗殴“功夫再高也怕板砖”的真理……可怜推星盘堂堂十二洲三大名卦,到他手中,没能上推星轨下演地相就算了,竟然还沦落到充当板砖的地步。

“这个家伙,”娄江一把扯掉黑衣人脸上的蒙面布,语气森冷,“一直在尾随我们。”

“这不是你们山海阁的那个什么阁老的孙子吗?应玉桥?靠,果然这小子就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借助佛宗牌光照,陆净看清了跟踪者的面目。

“他怎么做到的?”不渡和尚皱着眉,“贫僧自喻灵识过人,可并未察觉到他的踪迹。”

娄江在应玉桥身上搜了搜,最后扯出面青黑色的护心镜:“随影镜,启用后能如幽影随行。他靠这个一直跟着我们,直到刚刚进水门的时候,被玄铁门上的阵法给破了身形,才暴露了。”

“奇怪,”半算子若有所思,“他这身打扮,不像是一时起意的跟踪,倒像……”

“从一开始就盯着我们。”不渡和尚接口。

“盯着我们干嘛?”陆净疑惑,“难道是因为之前被我们狠狠打脸了,所以怀恨在心,试图暗中下黑手。”

“不。”娄江脸色难看,“我怀疑他可能一早就知道今天会发生什么。”

“这小子知道……”陆净话说到一半,猛然领悟到娄江的意思,“你是说,他爷爷,那什么应阁老是内应?”

娄江点头。

几个人对视一眼,寒意爬过脊背。他们记得刚刚祭起本命法器抵挡雷霆的人中,也有应阁老。如果应阁老真是内应,他会在什么时候暴露在什么时候动手?

“得赶紧通知你们阁主!”陆净问,“你不是带着传递消息的‘聆神’吗?”

“传不了,”娄江摊开手,只见聆神在他掌心碎成了两半,“刚刚被应玉桥这个叛徒毁掉了。”

陆净咒骂一声,对着应玉桥那张阴郁的脸就是凶狠一拳。他只是打算出口恶气,没打算现在杀这个叛徒。但应玉桥猛然睁开眼睛,他眼睛的眼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纯粹的漆黑,黑雾从他身上涌了出来,触手般扑向周围的几个人。

四人和应玉桥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异变之下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黑雾淹没,被剥夺了视觉,眼前骤然漆黑一片。

娄江感觉到手中一空,应玉桥带着他的剑挣脱了控制。隐约根据水流的变动,能够察觉到应玉桥似乎是朝陆净发动了进攻。娄江想出手制止,但耳边仿佛有无数女子凄厉的哭声在回荡,把人的神智往深渊拖去,动作顿时被放慢了无数倍。

是业障!

应玉桥竟然在这一刻转为了邪祟!

陆净大概是四人中唯一神智勉强保持清醒的,因为他的腕骨被应玉桥冰冷如死人的手死死抓住,力道之大,让陆净整个脸庞都扭曲起来了,他毫不怀疑自己的手腕已经断掉了!应玉桥拔出娄江捅进他腹中的剑,割向陆净的咽喉。

他必须自救,可真正直面业障,陆净才明白为什么入邪者在十二洲人人喊打,那是无边的怨毒和恶意扑面而来,把人的骨髓和灵魂一起冻住。

陆净动弹不得避无可避,只能等待死亡。

刺骨的冷气在潭水深处爆发,所有人只觉得有无穷无尽的恶鬼尖啸着呼嚎着奔涌而出。水流为之搅动,他们被强烈的冲击拍在冰冷的石壁上。可包括陆净在内,四个人竟然都还活着!除了气血翻涌,他们甚至没有受到什么真正的伤害!

发生了什么?

他们同时抬头,朝潭水中心看去。

涵洞连接的与其说是潭不如说是一口巨大的蓄水井,汇积着整座城的暴雨。此时丝丝缕缕的墨色在井水中离合聚散,仿佛清水中滴进一滴浓墨。水墨的来源并不是应玉桥,他被剑钉死在另一边的井壁上,已经彻底死了。

仇薄灯静静悬浮在水中。

漆黑的长发如海藻般散开,鸦羽般的睫毛依旧是低垂的。素白的脸庞像纸像雪,像所有没有生命的冷色。

他并没有醒。

娄江在撞上石壁的一刻想清了应玉桥身上的业障从何而来。

在知情人中,应玉桥的声名其实很差,他私底下以虐杀艺伎婢女为乐,据说被他杀死的女子尸体堆起来可成山丘。因为死者都是些卑贱的凡人女子,有应阁老的地位权势在那里,一直没人说什么。如今想来,或许应玉桥选择目标时,从一开始就考虑到这一点。

应玉桥身上的业障已经深重,但与仇薄灯比起来,还是相形见绌。

仇薄灯并没有醒,不渡和尚的菩提还锁在他手腕上,只是丝丝缕缕冲破镇压的业障爆发出来,应玉桥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被钉死石壁上了,两者差距岂止千里?如果菩提解开,仇薄灯身上的业障恐怕“尸山血海”也不足以形容了吧?

恐怕要整片洲陆,亿万苍生的覆灭才会积聚起那样深的业障。

他们正在保护一个怪物。

一个背负无穷无尽罪孽的怪物。

寒潭彻骨。

仇薄灯的红衣随水娓娓垂下,又徐徐展开,业障从衣袂边沿向四周溢散,犹如一朵盛开的极恶曼珠沙华,绮丽的花瓣边沿弥漫罪孽的墨色。第一眼看过去,谁也不会觉得他是一个会嬉笑怒骂的活人。

那是一抹诡艳的孤魂野鬼。

可是搞什么啊?

哪有昏迷不醒也会本能救人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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