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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多克又一次睁开双眼。这回他身下的不是腐烂稻草，也不是腥臭法阵，而是绵软干爽的被褥。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装饰有种厚重而不失温馨的年代感。窗外一半剔透蓝天，一半美丽的森林景色。床头放着温度正好的蜂蜜柠檬水，还贴心地准备了水杯。
看这布置不像是旅店，也不像个人居所。莫多克又粗略地观察了一圈，他没有发现神像或神徽，这里想必也不是宗教场所。
奇怪的地方。
莫多克本能地摸向伤处。腹部的石笋穿刺伤早就治好了，他身上满是血和泥的修士服也被换成了一身日常长袍。
是那两个人救了他？
莫多克对晕倒前的事情只有大概的印象。他不确定那些荒唐画面是真实发生的事，还是他的大脑在缺血状态下的幻觉。由于那些画面太过匪夷所思，目前他更相信那是幻觉。
对了，猫尾巴精灵！他与它们共处了整整两天，那个绝不是幻觉。
莫多克全身一震，再次抚摸周身。一番手忙脚乱后，他在窗台上发现了一个垫着软绸的圆木盒。阳光下，两只小毛团挤在一起。它们闭着豆子大的小眼睛，发出细细的鼾声。
确定两个小东西安然无恙，莫多克才安下心来。不管是谁把他救了过来，那人愿意善待这俩软绵绵的小东西，心地坏不到哪里去。
莫多克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润了润枯干的喉咙。他决定立刻出门找人，确定现在的时间——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修士考试近在眼前，耽误不得。
结果他的双脚还没沾地，房间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缓缓敞开。
随之响起的却不是人类的脚步声，而是脚爪触地的嗒嗒声响。莫多克惊骇的目光中，一个半人半狮鹫的古怪青年挤了进来。
青年看上去二十多岁，五官俊秀温和，透出几分老好人的气质。他有着近乎黑色的棕黑短发，以及罕见的深紫色眼睛。
他的人类上身包覆着银色轻铠，属于狮鹫的下半身肌肉结实，挂了战马般的护甲。人类与狮鹫的交界处缠了结实的腰带，挂着一把长剑——这把剑比寻常的骑士剑要长，压迫感十足。
一位怪物骑士？
骑士的话，肯定有效忠的对象，莫多克不确定地想着。他仍然没能在对方身上看到哪个神的神徽，也没发现贵族的家徽。
“午饭时间到啦。”那位狮鹫骑士有点腼腆地说道，“珀拉小姐说您肯定醒了，让我带您去用餐。”
珀拉小姐？这名字有种不太妙的熟悉感。
莫多克目光扫过对方强壮的后爪，咽了口唾沫：“您是……”
“叫我皮尔就好。”狮鹫骑士友好地点点头。
“好的，皮尔先生。我是，呃，我是莫多克･法雷尔。”
莫多克不太利索地回应。皮尔本人态度很好，但他属于狮鹫的那份压迫感实在太强了。
他一路跟着狮鹫骑士离开房间，继续小心翼翼地观察四周。没出几步，他就撞见了几个“人”——那些漂亮的年轻男女外形像人，散发出的气息却绝非人类。他们的瞳孔形状十分异常，让人本能地汗毛倒竖。
只有面对致命怪物时，莫多克才会产生这种利刃刮过后颈的刺痛感。神学校曾着重强调过，那些处于种族顶端的“BOSS级怪物”，才能够掌握变化成其他种族的能力。
比如这些“人”。
尽管莫多克努力克制，他还是情不自禁地颤抖起来，嘴里疯狂默念生命神殿的祷词。
“麻烦大家收敛下气息。”
骑士皮尔善解人意地提高声音，“莫多克只是个普通人。”
那几位年轻男女面面相觑，脸上出现了程度不一的慈祥笑容。方才的窒息感无影无踪，莫多克终于能够再次呼吸。
“哎哟，看把孩子吓的……来，吃不吃麦芽糖？”
一位优雅女士靠上前，用和外貌完全不符的老人口气说道，“食堂刚研究出来的，味道很不错。”
“不了，谢谢您。”莫多克僵硬地回应。
他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到了大厅。
大厅角落的沙发上，一个女性魅魔睡得四仰八叉，身上穿着肥大又怪异的衣服。她的对面，坐着位圣伯纳狗头人。狗头人一副骑士打扮，它殷切地瞧着大厅的大门，尾巴狂甩——哪怕那里一个人都没有。
“佩因特先生。”骑士皮尔突然慢下脚步，行了个礼。
谁？
莫多克猛地转身，心脏差点当场停跳。
酒红的半长发、新绿的眼睛。那张熟悉的面孔，莫多克曾在圣典中看过无数次。真的是那个戈弗雷･佩因特，生命之神的化身。
这一刻，莫多克终于认出了他所在的地方——
神的国度，乐土。
话说回来，为什么蒂利亚大人在乐土也要扮成男人？不不不，当务之急是祈祷。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决不能对神不敬。莫多克晕头转向地往下跪。
“祈祷就免了，法雷尔先生，祝你今天有个好胃口。”
不知道为什么，生命之神看起来非常疲惫，“让食堂给我留点午饭，我得先去一趟白鸟城。”
神明的态度太过随意了！莫多克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雕像一样石化在原地。
“尤金先生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骑士皮尔用最好奇的口吻问着最恐怖的话，“还是忒斯特大人点名让他去的。”
“这次是生命神殿的叛徒惹事。”
佩因特心累地抹了把脸，“尤金那孩子为了维护生命神殿的荣誉，容易把事情做得太过火……他对自己的信徒又漠不关心，一个处理不好，可能引发纷争之神和生命之神的信徒冲突。”
皮尔思考了两秒，真诚地发表见解：“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忒斯特大人才指名让尤金先生处理。”
一个指示折腾两个神，那位恶趣味的毁灭神绝对做得出来。
不过诺尔大人和忒斯特大人在一起，既然诺尔大人默许，皮尔不打算多说。
“珀拉达特小姐呢？”皮尔熟练地转移话题。
“她忙着扭麦芽糖玩。”一个熟悉的声音插嘴道，“德雷克和琳恩都被她拉去陪玩了，你们最好别被她抓到。”
“诺尔大人！”皮尔兴奋地叫道。
是那个黑发信徒！
莫多克沸腾的脑浆终于冷却了一点点，他尽力无视刚才可怕的对话，寻找声音的来源。
黑发银发两人组就站在不远处，那个被称为“忒斯特”的青年站在“诺尔大人”身后，毛皮大氅一样挂在诺尔身上。
“中午好，两位。”佩因特行了个礼。
“你怎么还在这？”
忒斯特皱了皱鼻子，“你的教子替你肃清叛徒呢，他的做法太粗暴，城主小姐有些不高兴——友情提醒，她本来就不喜欢生命神殿。”
“我正准备过去呢。”佩因特唉声叹气，“汉娜小姐那边，我会让人处理好。”
“情况没那么严重。”诺尔反过来安慰道，“只是你为人处世相对柔和，有你在更稳妥。”
莫多克：“……”
面前的情景太过于不神圣，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踌躇了好一会儿，他不由地靠近骑士皮尔。
“那两位到底是谁？”他指指和佩因特交谈的诺尔和忒斯特。
“创世神诺尔大人，毁灭神忒斯特大人。”皮尔老实地答道，“他们人特别好，之前还救过我的命呢。”
莫多克：“………………呃。”
要不是身体状态好到不允许，他真的很想再晕倒一次。现在看来，他昏迷前看到的那些荒唐影像，大概率是“现实”。
直到被带上餐桌，他都没能回过神。
圆桌旁边除了他自己，另外坐了六个人——
平易近人到可怕的至高双神，一个漂亮到不像活人的金发少女，皱眉扭动棕色糖稀的蓝眼青年。
除了这四位气息强到不像话的人，还有刚才在大厅打盹的女性魅魔，以及一个女巫打扮的红眼姑娘。
“珀拉达特，你不是说不来吃饭吗？”诺尔顺手给忒斯特夹了块煎肉。
“艾芙拉的孩子来了，我还是要看一眼的。”金发少女嘟哝，“再说我已经赢了。”
“那不算赢。”蓝眼青年面无表情地嗤了一声，“有人可耻地浪费食物，把糖甩得到处都是。而且在我看来，琳恩小姐明显放水了。”
“我用魔法把它们收集起来了，不算浪费！德雷克，你就是不高兴自己输掉——”
“收集？您明显不愿意自己吃。”德雷克冷笑，“如果您把那些糖吃干净，我就承认您的胜利。”
“你只是不高兴自己输掉。”忒斯特悠然插嘴。
“……”德雷克嘴角抽了抽，强行咽下一波恶毒的回应。
忒斯特：“你只是不高兴自己输掉，了不起的——魔法工匠——德雷克——”
诺尔瞄了眼剑拔弩张的三神，他决定远离硝烟，趁机多吃点东西。察觉到莫多克慌乱的视线，诺尔温和地笑了笑。
“放松点。”他说，“你的考试还有两天才开始，不会耽误什么。我们不会对你的记忆动手脚——如果你在担心这个。”
对了，还有考试。
莫多克呆呆地看着闹在一起的众神，终于抓到了一点现实感。
不大不小的桌子上放满了家常食物，桌边的神明们家人一般吵闹着。
生命之神苦着脸请求留饭，前去监督纷争之神的工作。命运之神试图独揽桌上的所有焦糖布丁，守护之神黑着脸研究糖稀，仿佛那是事关世界存亡的重要课题。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创世神叉了块肉，亲暱地喂给毁灭神。后者指着某个盘子，询问创世神口味感想，顺势吻了吻对方的耳朵。
他们的嘴角都带着浅淡的微笑，那是独属于相爱之人的笑意。
他的神学考试好像要完蛋了，莫多克心想。
两天后，莫多克面无表情地审视试卷。
【请阐述你对“创世神”与“毁灭神”的看法，并加以说明。】
作为生命之神的信徒，说谎不是值得赞颂的行为。莫多克深深叹了口气，用羽毛笔蘸蘸墨水，疲惫地写下一行字。
【祂们是一对甜蜜的爱人，我曾亲眼见证。】
正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