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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一日,慕容焉没有和赵、郑两人打招呼,倏忽之间掠过烟瘴,片叶不沾身地出了霁霖幽谷。一日之间纵横数百里,到了当日自己埋剑之地。这里依然是幽林青青,晴空湛湛,时空似乎从来没有丝毫的改变。想及当日自己因不能报仇而心灰埋剑,这时不觉感叹世事变化无常,造化神奇——几个月前自己还担心生死,而今却已练成了举世罕求的武功。
慕容焉将那泥土掀起,脑海中不由得现出了凌重九的身影,心中莫名一酸,抖手之处,那地穴之中赫然露出一柄剑,一柄黝木长剑,这柄剑正是凌重九前辈临终所授,如今,它又从泥土中出来,重见天日,而它真正的新主人,就是慕容焉。年轻人望剑拜了三拜,轻轻拭去那长剑上的泥土,凝视它意色萧然地道:“凌前辈,如今我终于能不负此剑了,伯伯也可以安息了……”一言及此,慕容焉望空弹剑,清叹一声,振衣而去。
时光如水,倏忽在任,不知春意将残,江湖无止。
如今武林中到处都流传着‘百宗论剑’之事。刻下中原鼎沸,刀兵无休。勇猛的汉国匈奴人已经将大晋国赶到了江南,中原及雍州尽被汉国占去,其国势之强,兵力之雄一时无两,天下各大宗派群情纷纷。时值天下各宗论剑之期,诸大门派纷纷接到当今天下十三柄剑中‘孤青流隗震’五人的函帖,檄邀天下群雄到国泰民安的慕容国龙涉山共谋一聚。一时间,列国的武林门派纷纷北上,这也难怪,名震天下的十三柄剑就是‘百宗论剑’的发起人,几十年来,他们是天下公认的继剑祖彭化真之后天下剑术的颠峰。如今十三柄剑多数已没,‘孤青流隗震’指的是五个人,他们是‘孤云剑客’冯正伦,‘青锋子’卓无惧,‘流云子’莫可虞,‘隗山瞑尊’余长持,‘震风剑’刘棠,他们都是中原武林的翘楚,一言千钧,自是无人不服。
其间没有接到请帖的小门小宗竟然也一涌而至,其势汹汹。其实,大部分人乃是来看热闹来的,听说在百宗论剑之前,华山天仰刀宗,青城山青城玉楼,嵩山缈峰剑派,莲花山剑壁,北剑门等十来个江湖大宗要拜赐鸣月山的逸剑、崧剑两大宗派,以讨回三十年前秘笈被盗之事。
其实,这件事一年前江湖上就有传闻,当年逸剑、崧剑两大宗派的开山祖师过九阳和慕容擎云四何等气概,双剑伏天下,一时江湖中无不拜服。但时隔三十年的今天,天地有变,岁月沧桑,三十年中江湖上新的高手蔚然群起,超越师门者不知凡几,对他们来说,燕代如一片神秘的国土,其上从不履足中原的绝顶高手就有六人。‘须弥七横眄十方,师辩揭谛映月芒,至空刀震北冥路,倾国一槊弥覆掌’这句话,天下学掌、学剑之人无不倒背如流,挑战这些高手自然是很多武林中人一生的目标。
所以,这次百宗论剑之前的这场角逐,确实吸引了很多门派。如今诸大门派登山拜赐之期日近,江湖纷纷。慕容境内各行各业突然红火得不行,无论大小官道,酒肆茶寮,不时聚集了携刀带剑,三三两两的江湖武人。这一日河阳城外一处茶棚,挤了不少不了的江湖中人。这在此时,北面突然折回了一群江湖豪客,约不下二三十人,光看衣着就知是同一个门派的。但看他们神色颇为颓废奥丧,到了此地竟然毫不停留,迳自南折。
棚下的江湖中人很是好奇,有好事的寻了一个同路的慕容客商,问他知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人竟然目睹了全景,说这些人乃是大晋国‘流居门’的人,方才他的掌门人柯槐先生正要率门下弟子北上鸣月山,半路突然遇到一个年轻人拦住去路,劝说柯槐先生不要受江湖中人挑唆,去鸣月山为人所用。那柯槐先生迢迢远来,自然不会听这少年一席话就打道回府,结果就和那少年动了手。两人只打了十招,前九招都是这少年似乎毫无还手之力,但结果在地十招,那少年连剑都没拔,竟然一招制敌,将名声知著的柯槐先生制住。后来,年轻人很有礼貌地劝他回去,这时柯槐先生再无面目北上,便只好打道回府了。
“这年轻人究竟是什么人,竟然如此厉害?”棚下的江湖客们都被吸引住了,不禁诧异地问道。
那客商钦佩地啧啧叹道:“这年轻人可真厉害,又歉恭有礼,实在是我平生仅见。他自报姓名说叫慕容焉,一听名字就知是我们慕容人,嘿!”
“慕容焉?”
这三个字立刻在众人中激起了千层浪,棚下的食客闻言无不一震,更有人道:“难道他就是名震段国的那个侠义少年慕容焉么,他长什么样?”
说到样貌,那客商也有些难以启齿地咳了一声,终于耐不住几个江湖客又是添茶,又是叫吃的,当下拍桌子道:“其实呢,你们江湖中人最重的不是武功侠义么,我们这位慕容少侠虽然人长得不怎么样,但武功人品可都是人中之龙,可谓侠骨丹心,义重如山,你们若是轻言漫笑,我便不说了!”
几个江湖客见他如此袒护,心中暗笑,面子上果然装出严肃的模样。这下那客商方满意地饮了一回茶,接着道:“慕容少侠头发花白,颇有少年老成的气概;面色稍郁,令人一看就知成熟稳重……”
哪知他话还未说完,棚下之人无不大笑。在这个慕容的客商眼中,慕容焉那花白头发、发青的脸色反而成了显著的优点,这两句话其实已经够了,自从慕容焉在段国名扬天下,剑慑群雄,那群人江湖武人回到中原更是将他说得如同亲见,远在中原的江湖众人反而比慕容的人更了解他。这时,那客商见状,不禁大为气愤,有骨气地将那群江湖客的茶饭一推,愤然拂袖离去,不禁又惹得众人望影大笑一回。
其中一个食客恍然大悟地道:“我说呢,最近有好几个门派都被人折回,想来定然是这慕容焉所为了,只不知他此举有何用意?”众人闻言都摇头不知,这时,棚边一位上一个中年人突然大笑,接话道:“这点兄弟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棚下诸人闻言,纷纷向那人打量,急忙为个究竟。
那中年人啜了一回茶,啧了一回,方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地道:“却说当年慕容焉妙计回慕容,一回来就不费他一计灭了木丸津,然后孤身一个人去了鸣月山,听说连逸剑宗的宗主南宫纯和崧剑门的宗主虹见渊见了他,都得恭敬地喊他一声师叔,如今他击退这些门派,自然是为了减轻半月后两宗所面临的负担,这还不明白?”
众人纷纷点头,都道有理,其中一人骇异地道:“这慕容焉究竟是什么人,这么年轻竟然如此厉害,连逸剑、崧剑两宗的宗主都叫他师叔,这么说他就是过九阳和慕容擎云的师兄弟了,只不知他的师尊是哪位前辈?”
中年人闻言,不禁大为得意,那番话生似称赞自己一般,轻咳一声,复将众人目光拉回,说道:“说起他的师门,江湖中人知道的可没有几个,就连当年败给过九阳和慕容擎云的中原各大门派的老一辈人,恐怕也没有一个能说出过九阳的师门来历的。”
众人立刻被他的话深深吸引,纷纷接着追问。
中年人没有回答,只是品了一口杯中的茶,连道晋国的茶实在难喝。旁边几个急得红眼的索性将老板喊来,为他重新换了一壶蜀中成国的好茶,中年人方才连道“客气”,清咳一声,继续道:“其实啊,这慕容焉、封子綦和过九阳的师父确是一代高人,听说他的名字很奇怪,叫什么郑慧娘……”
“郑慧娘?”众人听名字都不禁大诧,道:“莫非他们的师父是个女的?”
中年人享受地饮了口茶,道:“非也非也。这位前辈的名字虽然不好听,但却是个世外的奇人,听说他还练成了一种天下无敌的武功,名字叫作‘游神大法’,这位郑前辈自从练成了这一上乘武功,竟然返老还童,一百好几的人看上去竟然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年差不多……”
他话没说完,早有人大大地不信,道:“真的假的?天下还真有这种武功?”
中年人的话被人质疑,有些生气地道:“我骗你们干吗,这件事前一个月前还有人在前面的鸦儿镇亲自见过,你们若是不信,可以现在就上路,若是脚程快的,两天后就能到了那里,可以打听打听么。要是我信口雌黄,就让我……让我口舌生疮,得个现眼报!”
这时,另外一个江湖客突然道:“这位兄台的话确是千真万确,这件事我也略有耳闻,听说当是这位郑前辈一掌就打折了十丈外一棵三人合围的大树,还收了当年段国五大狼主的三个作了挂名的弟子。给他们起了法号,叫什么黑豆、黄豆和绿豆……”
众人被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我的妈啊,十丈外一棵三人合围的大树,他能一掌打断,这是什么等级啊。当下众人都不禁心中羡慕那三匹狼,不知是他们几生修来的福气,老来老来竟然能改邪归正,还拜了世外高人为师。
其中一个叹道:“这么说来,这次鸣月山两宗有封子綦和慕容焉坐镇,有一场大大地热闹可看了。”
“这还用问!”那中年人道:“这场架乃是中原和燕国最高者的比试,百年难逢,就算被打死,看上一眼也值得,我是非去不可的!”
众人闻言纷纷赞同,都嚷着结伴同去。这回倒好,那个慕容焉越拦越糟,去看热闹的门派和江湖中人愈多了,这也难怪,天下凡是稍有一技之长的人一般都比平常人有脾气,有性格,以武犯禁向来是江湖人的金科玉律,你愈是遮遮掩遮掩掩,结果就更加欲盖弥彰。
这些江湖中人暂且不说,却说霁霖谷内,花絮飘零。
一俊朗少年从那爿木屋中出来,背上束着一具古琴,迳向南去。这少年不是别人,正是白首荆山慕容焉。他刚行到那瀑布左近,蓦见一道人影骤然一闪,倏忽进了一处山洞,心中一滞,当下也纵身掠到洞外,倾耳细听。立刻听到了那熟悉的笑声,年轻人当即认出此人正是将自己陷下磐风岩,又追至谷中的那个黒衣人。
这处山洞就在西壁一侧,里面还颇为宽敞,正盘膝坐着一位绝色冷峭的少女。
“是西门若水?!”慕容焉心中一惊。
如今西门若水刚好正在静心调息,看样子好象受了伤,不想这紧要关头,神秘人飘忽而至,少女神意惊遽,她虽然看得一清二楚,但却根本无法起身,但西门若水是个冷静的人,脑中电闪百转,立刻又神气无变,湛然不动地静了下来,故意缓缓睁开妙目,望住那人,黑衣人本以为自己突然出现,她定然会惊起拔剑,那时自可上去一举将她制服,但如今她却一动不动,反而令其心中一怔。西门若水的暗器他是见识过的,急忙停在了洞内五尺处,警戒地不敢再往里进。
神秘人嘿嘿一笑,道:“西门若水,你今日还能逃得出我的手心吗,我今日就与你成其好事,反正你早晚都是我的人,又何必如此坚持呢,你这么久不走,不就是等着我的么?”
西门若水心中大怒,恨不得上去一剑将这恶贼刺个偷心凉。这一动气,前些日被黑衣人打的内伤隐隐作痛,面上却依然冰冷得令人不敢仰视,冷道:“你这见不得人的鼠辈,有本事你就过来吃本姑娘一蓬毒针,我倒想看看你死后,你的心是不是黑的烂的!”
黑衣人在她说话时一直盯住她的脸色,想从中察觉些破绽,但终于没有捕捉到丝毫气坏之状。但又不明白她为何如此笃定地坐着不动,当下又看地上有没有埋下班毒针一类的暗器,却依然毫无发现。不禁有些生气地冷笑一声,脚步却丝毫不敢上前,道:“西门若水,几日前你中了我一掌,一定是起不了身了,你敢否认么?”
西门若水不屑一顾地看了他一眼,道:“你说对了,那又怎么样?”
黑衣人想不到她竟然供认不讳,不禁一怔,愈加觉得她一定有所凭持,才如此安如泰山。他眼珠转了一回,突然仰天笑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已经把慕容焉那三个人抓住了,眼下这谷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了,你不让我如愿,我自然有很多办法让你服服帖帖,只是我不想把一件好事弄得如此不雅!”
西门若水闻言,心里戈登一下,娇靥发白,急忙问道:“你抓住了他们三个,你……你把慕容焉怎么样了?”言间竟然惊惶地关切异常,听得洞口外的慕容焉不觉一怔,很出意料之外。
黑衣人嘿嘿笑道:“我要的是赵馥雪那个女人,慕容焉和另外一个男的我见了就讨厌,早就一剑给杀了,而且还和那个美得象天仙一样的赵馥雪作成了好事……”
西门若脸色邃变,突然精神恍惚,一口真气提不上来,哇地吐了一口鲜血,摇晃着身子几乎栽倒。黑衣人见状,心中大喜,哈哈狂作地得意大笑,道:“西门若水,我道你有多厉害,说到底却真的是装样子来唬老子,我只骗你一骗,你就露出馅了,看来你还蛮关心慕容焉那个病鬼的。我本来打算要用烟熏你出来的,但又怕伤着了你那令人惊心动魄的胭体,看来今日你不遂我也不成了。”言毕得意地心中大畅,步步逼来。
西门若水花容惨变,想扬手射出暗器,却怎么也抬不起来,口角滴着血,冷冷地道:“你……你方才在骗我,你好卑鄙无耻!”言间伸手去摸地上的长剑。
黑衣人狡黠阴狠地冷笑道:“西门若水,你知道么,我一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的样子虽然冷,但我就是喜欢你这样,有时我觉得你比赵馥雪更有味道。”
西门若水脸色惊变,挣扎着骂道:“你这个无耻的小人,你……你不要过来!”
“你愈不叫我过来,我就非过来不可,你起来杀我啊,小宝贝!”黑衣人一面欣赏着她惊惶地挣扎,得意地步步逼近。就在此时,洞外倏忽掠进来一丝微风,突然光线一断,立刻又恢复了,但仅此功夫,一个人影如凭空而出,赫然立在了黑衣人前面,如同鬼魅一般突然。洞里的两人都骇然一惊,他们那里见过如此迅捷的身法,还真以为见到鬼魅,急忙看个究竟。但那西门若水只能看到个背影,见他背上束着一具古琴,手里并未带什么兵器,只有一截树枝。
黑衣人却看得清楚,但见这人竟然是个天姿精烁、灵眸绝朗朗的少年,他的眼睛能令世人自惭形秽,他的容貌令人惊异,气魄飘逸无御,能化刀兵。光看他方才一手,黑衣人立刻警觉大起,但倏忽之间又觉这人有几分似曾相识,突然……他陡地想到了慕容焉,他所见过的人中,只有慕容焉有如此无御的气度,但眼前这人却比慕容焉相貌好上不知凡几,又不太可能是他,但转念一想,除了他这幽谷根本无人知晓,这时他蓦地想到经月来自己远远地观看到慕容焉毒瘴之中修炼内功,依稀记得他的容貌气质都在改变,只是那桃林中烟雾弥漫,是以没能看得清楚。
一念及此,黑衣人心中一凛,退后一步,道:“阁下……是什么人,怎么来到这里的?”
慕容焉淡淡地望了他一眼,口气突然转冷,道:“我是谁你不用问,但我有个问题却一直想知道,那就是你的庐山真面目究竟有多令人憎恶讨厌。”
黑衣人上下打量了他好几趟,冷冷一笑道:“就凭你手中的那截枯树枝么,你这小辈未免太异想天开……”哪知他话犹未毕,慕容焉突然手中一陡,那截枯树枝电闪而出。黑衣人虽然早有防备,但还是被的的速度惊得一骇,身不稍动,长剑却登时自身下涌上,中途将那树枝拦住,正自得意,却倏地骇然发现那截干枯的树枝虽然与他的长剑交击,但竟然丝毫没有斩断半分,反而是那树枝不可能地柔曲一弯,柔若柳条般地继续击下,不偏不倚,正好击在黑衣人的脸上,顿时听得“啪”地一声响,黑衣人被这一记打得头晕眼花,急忙撤身,却见慕容焉若无其事地庄容道:“信口损人,乱造口业,该打。”
黑衣人和西门若水都被骇了一跳,想不到这少年竟然如此迅捷。
慕容焉道:“下一剑你可接好了,我要看你那丑恶的嘴脸了——”‘了’字出口,手中树枝陡然挟风而至,其快无迹,那黑衣人正觉大怒,心中一恨,登时将剑挥成一轮密不透风的铁壁,心道你再厉害,无知小辈你想取我面上黑巾也势比登天!事实上,他的剑不谓不快,但慕容焉的功力又岂是他能揣测得了的。就在那剑幕成时,慕容焉目利如刀,觑准了一木递出,西门若水竟然听到了兵器交接的“锵锵!”钢音儿,芳心大震。这年轻人的功力也忒厉害,以一截枯木能柔能刚,但见他一剑正抵在黒衣人的剑脊之上,准确无误,这几乎是不可能的。试想那黑衣人的剑幕是何等无迹,能一眼觑准这柄剑在剑幕中的位置,并一下抵中剑脊,那种速度、眼力无不要惊人的好,否则绝难做到。但见慕容焉一枝抵中,轰然无御地将那人几乎推出洞外,就在黑衣人骇异惊顾之际,慕容焉突然“啪”地抽枝素手上撩,但闻“嘶!”地一声,黑衣人面上的面罩陡然被挑破撕了下来,立刻露出一个壮汉模样的陌生人,这人相貌再普通不过,方脸,浓眉,脸上并无一丝表情,其冷凝程度竟然比西门若水更厉害。
慕容焉与西门若水俱是一怔,想不到这个邪恶的人竟然生了一副忠厚的样貌。黑衣人也骇然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立刻掩脸纵身急逃,慕容焉行出洞外,望着那人的背影不觉怔住。这个人他在逸剑宗的悬壶房见过,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十五师弟陆大实,更想不到他的武功修为竟然如此高明。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慕容焉虽然初来鸣月山不久,但素知此人天性纯厚,绝非见色起意之人。思忖之间,他眼光不经意地低头一看,正望见自己手中那截树枝上沾剐下来一丝东西,当下取到手里仔细一看,立刻认出是作人皮面具的材料。不禁心中惊震,暗道:“这人果然不是陆大实,端得好深的心机,外面罩了面罩不说,还在里面带了一曾面具,似是生怕被人认出庐山真容。就算是不幸被人发现,也只会怀疑到陆大实头上,于他无关。难关方才他的样貌看起来冷冰冰的毫无表情,而且逃时还掩着脸去的。”
洞中的西门若水想追出来道谢,却走不动,只好望着洞口他的背影,感激地道:“你……你是什么人,多些你救了我!”
慕容焉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我是谁无关紧要,你现在伤得不轻,赶快调息运气,那人狡猾得很,我会在此等你调息完了再走。”言毕,再不多说,迳自盘膝坐下。
西门若水既奇怪,又感激地道了声谢,当下果然依言打坐,调息疗伤。不足一个时辰,她轻轻舒了口气,缓缓地睁开双目,顿时精神转好了不得许多,玉面又恢复了那娇美的冷峭。这时看见那年轻人依然头也不回地坐在洞口,心中突然一暖,但又怕自己一动让他听见,只在背后悄悄拿妙目看他,直觉这人身影熟悉,竟似在什么地方见过,突然间……
她脑中轰地一震,立刻想起了方才这人说话时,声音与慕容焉的很相似。少女登时芳心大乱,一双妙目又仔细地打量他的背影一回,面上泛起一派幽凄神色,细致地回忆了方才他出招的气魄,立刻觉得自己所见过的人中,只有白首荆山有如此风采。连想到经月自己看到他在毒烟中练功,芳心蓦地震颤不已。
“是他,他……他是慕容焉?”少女娇靥上幽凄渐浓,幽幽忖道,两片鲜红樱唇翕动一下,欲说无语,正在这时,慕容焉突然振衣起身,不回头地淡淡道:“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我也该走了。西门姑娘还是早点离开此谷的好,方才那人武功在你之上。”
西门若水听他说话,芳心一颤,妙目之中突然一融,颤声道:“你……你是慕容焉?”
慕容焉倏然止步,并未回答她,依然道:“姑娘,这谷中太不安全,你还是早走吧!”
西门若水闻言益加肯定了他就是慕容焉,没想到经月不见,他的修为竟如此之高,光听呼吸就知自己已经恢复。西门若水芳心突然一阵空落,秀眉轻颦,妙目微红,朱唇惨白颤抖,缓缓向后退了一步,妙目隐射万缕幽怨,凝注慕容焉的背影,欲言又止,她能说些什么呢。
慕容焉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能听到、感觉的到她的流泪,虽然她故意放得很轻微,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流泪。
慕容焉静默片刻,语气沉缓道:“你……为什么流泪?”
西门若水妙目一合,睫毛一颤,清泪倏然坠下,哀怨地道:“慕容焉,难道我就如此不堪么,你竟然看也不看我一眼。你……你真的如此恨我么?”
慕容焉缓了半晌,道:“西门姑娘,紫柯的事我不怪你,但你一路追杀到此,你……你叫我如何……你这番话我实在承受不起,我们相见不如不见。你……走吧……”一言及此,他轻喟一声,负琴就待离去。
西门若水清泪愈下,顿了一顿,突然道:“慕容焉,你知道我为何一路追杀你也没能杀得了你么?”
慕容焉停了下来,驻足不行。
西门若水冰冷的娇靥上哀怨已极,咬这儿玉唇片晌,终于勇敢地道:“现在我虽然杀不了你,但一年前我随时可以杀你,但……但我还是没有杀你……”话说到此,她似乎再无勇气说下去,倏又语气又转冷道:“既然你不想再看到我,我说完了就永远不会见你……”她樱口数张,欲言又止,突然自己恨自己地掠出山洞,转身离开,回头望了他一眼,道:“你真的以为我很在乎东震剑宗的宗主么,我一路杀你是想……跟着你,怕段国人和江湖上的人把你杀了,你却……”一言及此,她突然潸然泣下,神色凄惨地转身飞掠,稍不停滞地向谷外掠去——伤心的人!!
她话说完,双肩微晃,如飞远去,片刻人影已杳。
慕容焉闻言,登时愣在当地,手中树枝“啪!”地坠地,他惊呆了!
在他的眼中,一直视西门若水如同魔鬼,但却想不到一路追杀的背后竟然是如此一段事情。回首前尘,昔日那些事历历在目,所有的细节一经自己想来,却是如此。年轻人突然心神大乱,精神恍惚半晌,恍然大悟地急忙转身,但此时这里哪还有半个人影,那西门若水早走远了。回想起当日他为了救自己与黑衣人拼命,而她留在此地不走,无非是怕自己不是那黑衣人的对手,一念及此,慕容焉眼中一融,心头铅塞,想起她方才走时那伤心欲绝的话,顿时心乱如麻,他虽然没有看见她那哀怨的样子,但任谁也能想象得到,方才她是伤心欲绝。而自己过去更是伤透了她的心!
世间的事真是复杂,而其中最复杂者,莫过一个情字,它可以让仇变为爱,也可以将爱变为恨,因为它而发生的事,常常意想不到,但又合情合理,人生于世,负情含性,有几个人可以作到太上忘情?!
慕容焉实在胸闷得难受,仰天一声长叹,暗暗地道:“西门姑娘,原来你……你竟然……竟然会这么为我,你却为何要故意装成恶人,哎……”他缓了半晌,方咽下心中感激,不能自胜含着眼泪,仰立久之,哺喃道:“姑娘的心意……我怕是此生难以接受,我慕容焉对不起你了……”一言及此,年轻人出神地望了她远去的方向,愧疚地沉默呆愣,良久,方仰视西极垂天之云,揽衣踯躅,振衣而去,如电一般飞掠向桃花瘴内。他已极快的身法不让自己有稍息停顿,他怕自己一停下来就会愧疚……
慕容焉走后,一棵树上突然跳下一个人影,一个黑衣人影,狡黠阴狠地纵身远去了。
※※※
霁霖谷内,遍地的桃林结满了累累硕果。如今虽然还青还嫩,但也很诱人。有几次郑慧娘都忍不住,找他那挂名的师姐赵馥雪商量,但结果是没有人知道这桃子有没有毒。郑慧娘正觉无聊,慕容焉却突然负琴而至,赵馥雪见了顿时喜得粲齿娇笑地睁大了眼睛,拉住慕容焉的手道:“焉哥哥,你把我的琴带来了,我正想弹首曲子给你听呢?”
郑慧娘听她竟然喊慕容焉叫“焉哥哥”,心中大叫过分,不禁斜眼瞪住他们。心道:“我和这个挂名的师爷都是一块大肉团上四枝八叉,有手有脚,顶上生个大东瓜。这么一凑和,都能有说有笑,能蹦会跳的,为何他却老是抢我的风头呢?”
慕容焉也被赵馥雪的称呼弄得脸上微微发热,看了郑慧娘一眼,有些发窘。却不料那郑慧娘看了他如此模样,心里愈加骂他是小白脸,心道有我老郑在此,看你们还能怎么样,于是只拿眼看住两人不放。赵馥雪发现此状,亦不禁玉面倏地一红,羞得顿时垂下螓首,拉慕容焉低低地去看她御鸟。
慕容焉见她如此娇羞,心中微震,却早被赵馥雪拉着去了湖边,这少女取过那具古琴,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看了慕容焉一眼玉坐调弦。
慕容焉嗫嚅了一会儿,终于哺喃地道:“刚才你……你怎么叫我……”
赵馥雪嫣然一笑,温柔美极地道:“叫你焉哥哥是么,我作过了姐姐,自然轮到你作哥哥了,我喜欢这样叫,有什么不对?”
慕容焉道:“但……是,你前些时还让我叫你……姐姐呢。”
赵馥雪似乎没有听见,只顾自己调弦,突然拍手地欢呼一声,道:“焉哥哥,琴我调好了,现在我要把树林里的鸟都唤过来,让它们也都叫你哥哥!”
慕容焉觑然一惊,大大地不信。
赵馥雪看他的模样,顾作生气地嗔了一回,一双美眸宛若凝了一泓秋水转注在那具琴上,一双纤纤玉手轻放其上,玉腕调弦,轻挑漫剔,顿时奏出了一只悠扬如水的曲子,那琴声清越绝俗、猗靡不绝,正如这幽谷中的云雾,杉林中的岚霭,缥缈聚散,似天籁,若仙韵,令人霍然猛醒,祛欲灭俗,听得谷内回音飘飘荡荡,如随长风,似浴流霞。
慕容焉不觉听得痴了,看得痴了。
那优美的琴声令人叹绝,但弹琴之人更是令他怦然心动。眼前的这位美绝出尘的少女,进退揉颤,恍若仙子一般。慕容焉朦胧间,突见一双清丽的妙眸关切地望着自己,微微地顾着自己,忽闪着……那令人震颤的朦胧的雾鬓风鬟……年轻人急忙将视线挪开,仰头之时,竟见那边被染白的水杉林中飞来很多美丽的鸟儿,有松鸡、角稚、榛鸡、丹顶鹤、白顶鹤、三趾鹑,还有褐色尾翼和白色翅膀的雷鸟,这种鸟只有冬天才来,如今离冬还早,竟然也有。着群鸟闻琴而至,扑楞着翅膀都停在赵馥雪和他的左右,更有几只调皮的竟然落在了他们肩上,那琴上,有的鸣叫,有的扑楞翅膀,顿时几乎将那琴声掩饰掉了。
慕容焉惊异地望着眼前奇异的景象,转向赵馥雪,见她娇靥上闪烁着超越俗世的笑容,心灵不期然涌出一种敬意和生怕失去的复杂心情!但自己何曾拥有过,他对眼前这个少女的感觉,或者就跟西门若水对自己一样,那薛涵烟呢?
年轻人痴愣地望着这个仙子般的少女,一言不发。
赵馥雪妙目一瞟,正望见他的愁思,心中一滞,忖道:“焉大哥为什么不高兴,是他不喜欢跟我在一起,还是又想到了段国的那个女子?”少女心里暗暗替慕容焉一阵难过,“他已经很不高兴了,我若是再不高兴,他就更不开心了。”一念及此,赵馥雪粲齿一笑,一一为年轻人指那漂亮的鸟道:“那个脊梁灰灰的,羽毛上有漂亮褐斑的叫云雀,她的歌唱得好听极了,跑得想焉哥哥你一样快……”
慕容焉望她纯诚地笑一笑,又想到了用心良苦的西门若水。
“我最对不起的人是她……”
赵馥雪星眸一转,飞快地指着一个“丝哩丝哩”叫的鸟,道:“我最喜欢她了,她的名字叫太平鸟,而且是吃素的,可能是信仰佛教呢……”
慕容焉被赵馥雪的话重又拉回了现实,他实在不想辜负眼前这个少女一片深恩,过去的已无力回天,现在的更不能失去,因为现在的瞬间也会变成过去,若不珍惜,一个人只有永远活在对过去的沉湎之中,涌沉苦海了。
“她真是信佛修道的么?”慕容焉微微一笑,说道。
少女见他神情,妙目中闪着异彩,满面俱是欢愉之色,道:“是啊,但她现在还没修炼到家,为了抢葡萄和百合子,经常打架,所以我要好好调解才能化干戈为玉帛!”
慕容焉听得痴了,会心地笑了,更深深惊于少女的天赋。
赵馥雪双波一转,温柔地望着慕容焉。
正在这时,有一对美丽的天鹅对舞着行到赵馥雪身前,交颈鸣舞,看得少女立刻停琴,拍着手拉住慕容焉,她的柔荑是那么温柔,动作是那么优美,慕容焉很自然地握住了它,那赵馥雪已忽闪着美丽的眼睛过来,那对天鹅竟跑到了这对男女的怀里。
“焉哥哥,他们可是我的好朋友呢,过去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分水岭,我来到霁霖幽谷,他们也跟来了,真好!”
慕容焉眼中射出异彩,心里忽然涌起了奇妙的感觉,轻轻地感受着少女的心,问道:“他们叫什么?”
赵馥雪同时也产生了奇妙的感应,妙目一霎,心中甜美,反应在娇靥上,顿时焕发出惊人的容姿,微微赧晕,道:“他们男的叫俊儿,女的叫悄儿……”
“俊俏?”
少女微颦螓首,道:“他们是一对儿,从很远的地方飞来,过些时候还要飞走,但他们从来没有分开过,我把他们看成我的儿女,你也作他们的长辈好不好?”
慕容焉心里一震,道:“你是他们什么人?”
少女奇怪地望了慕容焉一眼,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他们的养母了!”
“那我呢?”
少女脱口道:“那当然是他们的养……”哪知一个‘父’字未及脱口,蓦觉不妥,慕容焉若是他们的养父,自己和他岂不是夫妻。她随口而说,却不料会闹这个误会,早羞得满脸通红,急忙呼吸局促地转过娇躯,浑身发烫,半天不敢去看慕容焉。年轻人却心中一甜,也不管她,只是紧握着她春笋般的柔荑不放,赵馥雪想拉回来,试了两次竟未能抽回,也不知这慕容焉是有心还是无意,芳心扑扑直跳,温暖柔软的手掌早急出了汗……
这时,那边的郑慧娘正也过来监视,陡见到此景,吃惊得大叫了一声“我的妈啊”,一脸不信地跑过来看热闹,但他这一惊一炸,那群鸟立刻蔚然群起,轰地一声散开飞走,临掠过他的头顶时,还落下了不少鸟粪,再看郑慧娘,一头一脸,还有身上,到处都有鸟粪,竟然和那边的水杉一样变成了雪凇,这下那群鸟可惨了——郑慧娘发恨地破口大骂一回,拣了几块石头在后面猛追,一面掷一面大骂:“你们这些臭鸟,都给老子下来,一群黄豆不出苗的‘孬种’,竟敢在太岁头上拉屎,你们算是看错人了!”
他一边追一边掷了几回,终于连根鸟屁股上的毛也没弄下来,整个人蔫了似地,怏怏折了回来。见慕容焉两人急忙散开,都强忍着要笑但又不敢笑的样子,郑慧娘不禁抖抖身子,抢白二人道:“笑什么笑,捉鸟的人都是这样,这次让它们侥幸占点便宜,下次看我不在湖里投上一百斤巴豆粉,让它们喝过水都拉肚子,看它们还敢不敢不讲卫生,随时随地、毫无节制地乱拉一气!哼!”一言及此,他发了一回恨,急忙回去浣洗不说。
他这一走,慕容焉和赵馥雪才敢大笑。赵馥雪想起他方才的狼狈相,就笑得如同花枝颤抖,娇笑着说道:“焉哥哥,他好象很生气的样子呢,会不会因此几天不理我们?”
慕容焉笑道:“怎么会呢,他这人雪妹你还……”一言及此,忽地发觉自己口气不对,脸色大红地倏尔住口。赵馥雪却甜蜜地默默凝视着他,一双清澈妙目脉脉含情,似语还羞,却又不胜娇羞婉转,一时场中静了下来,慕容焉本低着头,这时听不到她的反应,抬头一看,正遇到她那柔美如水的目光,顿时被吸引住了,朗目也不禁静静地望住她的妙目出神,恍惚不知四周万状,似乎两人的呼吸凝在一起,温馨得如谷中的芝兰幽香一般。良久,两人凝眸无语。慕容焉当此之时,心中也不禁陶醉,但他的脑海中倏然起了种不安的感觉,但有怕伤害了纯真的赵馥雪,急忙转身望着那水杉林,叉开话题问道:“雪……妹,你……你怎么能把那些鸟引来呢?”
赵馥雪忽闪着美丽的眼睛,望着慕容焉道:“焉哥哥,这可是我的看家绝技呢,今日我就传你好了……”她娴美地回眸一笑,立刻换了一副教人的模样,庄容地道:“但我却有个条件,你要是不答应我,我就宁可让它失传,也不教你!”
慕容焉听她愈说愈玄,又看她那娇美的表情,实在没有理由不问个究竟,当下遂道:“雪妹,你有什么理由且说说看,那也要我做得到才能学你的绝技啊。”
赵馥雪垂下螓首,沉吟一会儿,突然咬着嘴唇道:“我们若是出了谷,你……你能不能不作逸剑的师叔,我……我……”说到这里,她忧郁之色倏而转为娇羞万状,不能继续。
慕容焉却没想那么多,但想及自己被无缘无故和封子綦结为师兄弟,亦觉不合礼法。自从来到鸣月山,他也能感觉到时时如鲠在喉,正想脱离两宗的冷眼和束缚,这时经少女一提,仰首望了天际一眼,不禁叹了口气,道:“哎,我早不想当他们的什么太师叔,若是下次见到我师兄,我须和他说说……”
赵馥雪闻言,芳心不禁一阵甜蜜,星眸一转,突然兴致昂然地道:“焉哥哥,你不是要学御鸟术么,我现在可要传授你喽。”
慕容焉回首笑道:“这里面真的有秘诀啊?”
“那当然了……”赵馥雪莞尔接道:“当处我初来此谷时,每日在那桃林外小屋旁弹琴,有一天,谷内忽然一阵清风吹过,地下哗的落下了一片松果,有几只鸟雀落了下来,在我的脚下跳鸣啄食。于是我心血来潮,为了增加弹琴的乐趣,每次都预先与身周遍撒粟、稻、松果之类,开始时有少许鸟鹊落下啄食,后来鸟雀渐渐增多,琴声一起,就连那边水杉林的鸟雀都飞过来,围在身周头顶,盘旋觅食,待这些粟、稻、松果被吃光时,就停止了弹奏。渐渐的,每当我琴声一起,周身就鸟雀扑飞,嘤嘤而鸣。这就是我的秘诀了……”
慕容焉听过之后,不禁连连称奇,又赞赵馥雪实在冰雪聪明。赵馥雪被他一句赞得芳心无主,轻理云鬓,娇靥上闪过一丝奇妙的神韵,春笋般的纤纤玉手却攀住他,温柔地道:“焉哥哥,你既然这么爱琴,我也教你好不好?”
慕容焉哪里受过女子如此体贴入微,不觉俊脸一红,有些不知所措地茫然应了一回。赵馥雪拉他坐下,温柔地教他识琴,调琴……如此温馨的时光,渐渐唤起了慕容焉那颗伤痛的心,不觉倏忽数日。一日,慕容焉纵横百里,回来时手里已多了柄剑,一进来就将它送给了赵馥雪。
少女芳心暗喜,拔开一看,见正反两个剑镡上各镂了一个‘雪’字和一个‘焉’字,名为‘雪焉剑’,光听名字,其意自然不言而喻。少女犯心颤抖,眼中溢出温柔已极的光辉,登时抱着那剑不放,声音很低地道:“焉,你……你怎么想起送剑给我?”
慕容焉道:“我看你到现在也没有适手的兵器,就……就到燕郡给你打了一柄,剑上的那个‘焉’字,应该是燕郡的‘燕’,那……那老板打错了,我让他再打,他……他……”年轻人突然结巴起来,他了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馥雪心中暗笑他的借口实在太笨,但奇怪的是自己就是喜欢。
“错了也是一样,剑又不是拿来给人看的,好用也是一样!”
“是很好用,我已经用它铲平了鸦儿镇的恶派铁钺堡,废了堡主刘傲今的武功,潜散了徒中,我们逸剑所在,岂能不管此事,也算是为雪妹你的剑开光!”
少女满目惊异,有些难以置信地道:“焉,你才出去一个时辰,怎么能做这么多事?”
这个问题慕容焉没有直接回答,只嗫嚅半晌,道:“雪,我想教你些剑法,如今天下大乱,我怕你将来会遇到危险,将来也好挥剑自保,我也放心……”年轻人一言及此,忽然语塞。饶是如此,赵馥雪却已喜到心里,微垂螓首,久之轻轻仰起那纯美的娇靥,深情地望着这个少年,脸上泛起了圣洁的光辉,道:“焉大哥,我不要学。”
慕容焉奇道:“为什么?”
少女紧紧地抱着那剑,道:“因为你的武功已经很高,有你在,我什么也不怕,我只要……只要跟着你,就永远不用学武功……”
年轻人闻言,心中一阵激动,上前轻轻地拉住了她的手,望着她……
正在这时,旁边突然一声轻咳,慕容焉两人一惊,各自转身,耳中却早听到了一声哼哼,郑慧娘立刻踱了过来,瞪了慕容焉一眼,手中托了一个木盒子过来,笑着递给赵馥雪道:“雪,这个盒子是我很久就做好的,上面是个‘雪’字,下面是个‘娘’字,做的时候我本来要刻个‘馥’字的,结果那老板弄错了,愣给刻了个‘娘’字……”
他话没说完,早弄得慕容焉和赵馥雪大窘,这小子分明在讽刺慕容焉。
赵馥雪左右为难,若是不收,止不定他下次又学哪一出呢,急忙羞望了慕容焉一眼,看也不看地接过来,急忙转身就走,郑慧娘得意直小,没过片刻,那边赵馥雪呀地一声惊叫,慕容焉急忙去看,见那盒子早掉在地上,里面条出一只丑恶的蟾蜍来,赵馥雪一下扑到了慕容焉怀里,这一惊变实在是始料未及,郑慧娘本意是要吓吓他们的,结果反而看到了令他流泪的结果,哭丧着脸走了……
慕容焉不知所措,赵馥雪也吓了一跳,转回是不知该如何是好,两人僵持许久,慕容焉轻轻地放下了手臂,顿时软玉温香抱满怀,少女先是一惊,继而一喜,嘤咛一声,将螓首投在他的怀中。
郑慧娘气傻了!!
这段时间,慕容焉却丝毫未将功夫放下,除了陪赵馥雪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打坐。但今日因为与她太久,时常难以入于大定,这一日一大早,他于烟瘴之中终于入了大定,正是:
意息相随,万境之尘缘自息。
百脉纵御,一轮之心月独明。
※※※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时辰,正在此时,桃花林外的霁霖谷中,突然来了很多两宗的三代弟子。他们来到那桃花瘴前驻足不前,遥遥看见一少年端然坐于烟瘴之内,纷纷大惊,这时虽然看不太清楚,但所有的人同时轰然拜倒,在桃林外跪成了一片,口称“慕容太师叔”不止。这时,他们的喊声惊动了对面的赵馥雪和郑慧娘,两人不觉战到一方高碣上观看,都吃了一惊,不知道这么多人如何找到了这处山谷,更不知他们跪地喊慕容焉又是何事。
慕容焉此时似醒非醒,似睡非睡,闻声顿时心中一滞,他急忙用灭魔慧剑制住起念,识神被斩,身心立刻又归于平静。那群弟子见他闻声依然不动,登时跪成一片静候着他,似乎等不到人誓不罢休。不觉林中烟瘴聚散,缥缈地勾勒出那尊一动不动的少年身,似乎世间并无一群人跪着,亦无慕容焉自己了……
良久,众人一直等了一个时辰,慕容焉方幽然转醒,不待感觉大明,恍惚之间就纵身倒提,如电般在鼻中呼吸恢复之前的展瞬之间,却已退到了桃林之南,置足于安全之地了。这时,赵、郑二人一起聚拢过来,都问究竟,慕容焉只是摇头,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
郑慧娘望着对面,不禁喊道:“喂,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来闯我的宝地?”山谷中立刻飘荡起了悠远空旷的回音。
对面的弟子还以为是慕容焉问话,其中两个竟然是逸剑大弟子赵问若和崧剑大弟子慕青云,两人隔在对面道:“慕容太师叔,我们都是奉了师命前来请太师叔出关的,太师叔若是不出来,我们就一直跪下去,一直跪到太师叔出来为止。”
“果然好决心,我老郑最佩服不怕死的好汉,但今日你们创了我师爷的禁地,简直就是大雾天放鸭子——有去无回了。”
对面的人听到此言,虽然看不见人,却也知里面除了慕容焉之外,还有旁人。赵馥雪见他如此喜谑,拿妙目瞪了他一眼,郑慧娘耸肩摇头,急忙退到一边不敢再说。
慕容焉觑然一惊,不知今日他们到底哪根筋不对,竟突然对自己这个‘前辈’如此恭敬起来,当下淡淡地传声道:“宗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要你们来这么多人来请我这个废人?”
赵文若闻言大惊,急忙道:“太师叔的话折煞我们了,方才我们明明见太师叔不避流毒,修为之高简直高深莫测,天下无双,怎么说是废人。而宗中也并无大事,只是封太师叔多日不见,非常想念,所以才派我等前来……”
慕容焉闻言不觉生气,突然打断赵文若道:“既然无事,那你们就回去吧,你们去告诉我师兄,就说我三日后一定出谷向他扣礼。”
赵文若闻言,登时急出了一头冷汗,向慕青云使个眼色。
慕青云当下点了点头,突然装出哀伤的声音,在对面拜了三拜,庄容肃声道:“太师叔,都是晚辈们不好,其实……其实是我们的两位宗主听说最近太师叔为鸣月山击退了不少门派,所以想请太师叔出去商议……”
慕容焉道:“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你们若再不说出实情,我一定比你们更有耐性。”
这下果然正中众人要害,众弟子不能作主,都将目光投在了赵文若和慕青云身上。两人如何能瞒得住慕容焉,连连被他咽住,不禁相互看了一眼,踌躇一回,终于鼓足了勇气。赵文若恭声传声道:“启秉太师叔,方才我们两次欺瞒,实在是……实在是宗中出了大事,今日一大早十几个门派提前登门拜山,后面还跟了许多看热闹的。封太师叔又恰巧不知所踪,所以……所以师父才要我们前来请太师叔出山。”
这个结果虽然早在慕容焉的意料之内,但蓦然听到,依然不觉一怔,这件事他出去时也曾听人说过,这逸剑、崧剑两大宗派虽然并非自己师门,但怎么来说也算是自己师兄过九阳的门派,如今封子綦不知玩到了哪里,自己又岂能坐视不理。一念及此,不禁问道:“我的修为怎么样,你们又不是没有见识我,我去了只怕也于事无补……”
那群弟子闻言,还以为他为过去宗中弟子为难他的事不能放开怀抱,那赵文若何其机灵,听他的话有转缓的余地,当下率众弟子在对面咣咣地连磕数个响头,道:“太师叔,你一定还在生我这个晚辈的气,但今日事关重大,当日都是我们不对,待今日事了,我们任凭太师叔处置。太师叔武功高强,在各大门派未来之前就先挫了六个门派,皆是不出十剑,这时太师叔的名字早就传遍天下了,太师叔又何必谦虚呢。”
“什么,我挫败了六个门派,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慕容焉和赵馥雪相互看了一眼,都奇怪得很。
慕青云道:“太师叔叔你不要谦虚了,十天内你先挫‘五剑门’,接着是柯槐先生,雪月山庄,临江派,彭城刘家和北初寺,这件事江湖上已经传遍了,今日上山的有很多人是前来看太师叔挥剑的。”
慕容焉闻言愈加心惊,不知何人做了这件事却要强加在自己身上,这件事绝对不象表面如此简单,背后定然令有用意,正所谓欲要来之,必先拒之,此人假冒自己之名驱赶的尽是些小门小派,却将各大派都引了过来,好高明的手段。如今听对面弟子那样子,与他们争论徒然无益,转首却看见赵馥雪正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底下拉住她的柔荑,道:“雪,不知何人冒了我的名字做饿这些事,但这回却把我害了。”
赵馥雪无言,只是紧紧地反握住他的手,目中尽是无尽的温柔。这下却弄得旁边的郑慧娘直想嚎啕大哭一场,躲在一旁看不顺眼地直生闷气。
慕容焉正待答应,心中却突然倏地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突然问道:“还有个问题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告诉你们我在此地的?”
的确,这个问题关系到那个凶恶的黑衣人,自己已经对不起西门若水,这时更须查明那人究竟是谁。当日进这谷中的就赵馥雪、西门若水、郑慧娘、自己还有那黑衣人五个,西门若水自己不会将此谷的秘密告诉别人。而自己虽然出谷几趟,但以自己的身法,相信还不可能被跟踪了都不知道。那就只有一个可能,黑衣人就是鸣月山两大宗派的人,所以才能在危难的时候,知道自己武功高强,更知道自己身在此地绝地修炼,所以两宗的弟子才能找道。
那群弟子闻言都不觉一怔,赵文若却道:“这件事是陆大实师弟告诉师父的,至于他如此知道太师叔在此地坐关,我们都没有细问。”
慕容焉心中一惊,这下算是白问了。看来那个黑衣人也料到了自己会有此一问,所以才事先就安排了那陆大实去禀报,若是没有猜错的话,这刻陆大实可能已经被灭了口了。一念及此,年轻人不禁长叹一声,不再多问。这时,桃花瘴的一干弟子都跪等慕容焉的回音。他转首去看赵馥雪,突然发现她突然玉面惨然,妙目微红,不禁为之一怔,正待要问个究竟,外面的弟子又延请太师叔出关,这下赵馥雪一双灵眸更加哀婉了。
慕容焉心里突然一抖,猛地想起当日赵馥雪教自己御鸟术时的一番话,当时自己曾答应她不再作逸剑宗的太师叔,这刻才体会到她的深意,因为自己只要出去了,两宗弟子都会真心的把他当作太师叔,而他就真的成了赵馥雪的太师叔了。这样一来,他们再不会有机会象在谷中一样了,焉哥哥、雪妹妹就再不会出现了,毕竟,到时两人就真的是前辈和晚辈的关系了,而且还差了不止一辈。
轻风微微地撩拨着赵馥雪如云的青丝,少女哀怨地望了慕容焉一眼,妙目中储满了悲伤的清泪垂下了螓首。慕容焉顿时心中一痛,如同刀割一般想去安慰她,但又无从说起,顿时急得心乱如麻。他平日都是很有计谋的,但如今却完全没有了主张,显然,赵馥雪在他的心中已经占了非常重要的位置,因为她,慕容焉才如此踌躇不决。
这时,谷外又传来了弟子们请他出关的声音,慕容焉神色紧张,缓了良久,道:“两宗弟子听着,刻下两宗面临危险,正是用人之际,你们先回去与我师兄汇合再说。”
外面众人对此话大是不解,慕青云道:“太师叔,如今封太师叔不不在鸣月山,我们……我们到那里与他汇合?”其余弟子也纷纷符合。
慕容焉道:“我师兄的为人我最清楚,小事糊涂,但大事却比谁都有心,否则我们也不用来鸣月山了,这会儿他定然已经归山,你们快些回去再说。”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但既然南宫纯和虹见渊吩咐了要将慕容焉请出,自然是多个高手助阵最好不过。当下那赵文若依然不肯走地延请道:“太师叔的话虽然是不错,但我们此行是来请你老人家的,你看……”
慕容焉闻言,突然焦虑地斥道:“你们再不回去,怕是再不用回去了。我要收拾收拾,你们先去。”
众人闻言,都轰然应命,临后时还一起喊了句“弟子等在鸣月山恭候太师叔大驾”,方一起折了回去,临走那话却将慕容焉牢牢套住。这时,赵馥雪花容惨变地抽咽着,掩面奔回山洞。慕容焉一时心乱如麻,想追上去安慰她,但又说不出果然不去的话,因为刻下除了自己不出去外,她无论如何都会伤心欲绝的。但慕容焉清楚的很,以封子綦一人之力绝难抵抗得了那么多的高手,他这个师兄虽然一直是个挂着的,但他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待自己更是无话可说,而自己又怎么能因为一己之私而让他独自承担为难呢。
一念及此,他仰天吐了口气,终于没有追上赵馥雪。但这下却乐歪了那郑慧娘,他几乎欢呼得跳起来,但同时心里有种趁人之危的卑鄙感,使他立刻又恢复了原状。两人回到山洞,迎面正碰见赵馥雪提着一柄木剑出来,婷婷行来,轻轻地地将那柄黝木长剑递给慕容焉,沉默片晌,倏然抬起螓首时却已是妙目直闪泪光,万般幽怨地道:“太……师叔,你……你还是快出谷吧。”
慕容焉闻言,脑中轰地一声,心如刀割一般,双目紧紧地凝视这少女凄惨美绝的娇靥,正如梨花带雨,令人悴不忍见。他急忙拉住她那美丽的柔荑,赵馥雪却转过身去,道:“你……你还拉我做什么,你……我要回去了。”一言及此,她终于没有转回螓首,摔脱了他,急忙回到洞里。
年轻人的心碎了!伫立久之,脑海中尽是她神色凄惨的娇靥,澄澈深情的双眸。自从他知道了薛涵烟欺骗自己、陷害窈窕的事,他的心死了,但赵馥雪但却让它重新活了过来,经月的相处,使他每日几乎不能离开她须臾,和她学琴,教她武功,陪她游湖,与她言笑,静静地拉着她、望着她。所有的事都是那么顺其自然,在这个幽美的山谷中,他不是太师叔,她也不是太师侄,他们就是他们,但如今只要一出去,慕容焉只要插手鸣月两宗的事,他们就再无可能再在一起。
慕容焉眼中融光闪闪,仰面将泪化去,叹了一回,缓缓谓郑慧娘道了声“好好保护馥雪”,伤心地纵身远去,如逸光一般越过那道桃花瘴,再无回头。如今那郑慧娘也不禁为他们的深情所感动,今日他才发现,慕容焉确实比自己强出了很多,自己顶多只能算天下第二。慕容焉为了恩义,可以舍弃一切,甚至是他的最爱。这时,一直躲在洞口的赵馥雪听到此话,芳心欲死,奔回洞里流泪不止。那郑慧娘看她如此伤心,欲上前劝慰,但想到慕容焉这个内人都劝不了,自己这个外人又怎么能行呢,于是干瞪这眼睛看她哭,看着看着,结果自己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哭了起来。
良久,赵馥雪停了流泪,柔弱地起身,道:“慧娘,我们也该出谷了。”
郑慧娘冷不丁地被她一句“慧娘”,几乎叫得骨头酥了,立刻转哭为喜,几乎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毫不犹豫,毫不打坎。但同时亦心中一惊,道:“师姐,我是想出去,但如今我的胎息和轻功不是还没练成么,还没走出几步,就会喂了桃仙了。”
赵馥雪道:“我有办法,凡物都有生克,我们去那桃林边缘,沿着边缘找找看,看哪种草与桃林最接近,而且生长得最茂盛繁多,那么我们吃了一定能安全地过去。”
郑慧娘看她说得如此肯定,当下在信了八、九分,转念一想,突然道:“师姐,原来你……你早知道出去之法,那为何却一直待在这种地方?”
赵馥雪神色黯然,咬着嘴唇道:“这个道理我也是最近才想通,但……但我又想和焉哥哥一直在这里,所以才……才连累你也待在这里,我……”
郑慧娘看她如此紧张,急忙打断了她,唤她赶紧找那解药,也好出去看看热闹。当下两人收拾好拉东西,一起向那桃林行去……
※※※
且说逸剑、崧剑两大宗派,本在两个多月前就分别接到华山天仰刀宗、青城玉楼、嵩山缈峰剑派、西岳莲花山剑壁、北剑门、尚剑门、潇湘剑派、子午流、开封挹秀山庄等十几大宗派传笺,于三个月后六月六日前来拜山。当时逸剑、崧剑两宗正因为‘云阳四诀’斗得厉害,接到此笺不禁都噤若寒蝉,别的不说,光是这十几大门派的掌门、宗主,无不武功高强,修为精湛,他们一起前来,当今天下恐怕还无人能接得下。所以,两位宗主立刻化干戈为玉帛想到了封子綦,这才因出了南上请封子綦出山之举。
这一日,南宫纯与虹见渊正聚议应敌之道,山门外突然有弟子回来秉报,说在鸦儿镇和南面慕远府境内突然出现了很多江湖中人,其中有华山天仰刀宗、青城玉楼、嵩山缈峰剑派、三皇道、子午流、开封挹秀山庄的人一起出现,或旱路北上,或乘舟东放,如今正朝鸣月山而来。
两位宗主闻言大惊失色,急忙问相约的日期未到,各大门派为何提前拜山,但那探事弟子却不知道。两位宗主骇然失色,急忙命人去请封子綦,结果有弟子回来禀报说,封子綦今日一大早就下了山,不知玩耍到了哪里去了。这下顿时将两位宗主气得半死,心中暗怨封子綦临阵脱逃。如今没了他在鸣月山撑着,逸剑、崧剑两宗就等于是名存实亡了。南宫纯和虹见渊都清楚得很,自己二人这几年因为剑诀的事斗个不休,勾心斗角的功夫倒有长进,身上的功夫却疏怠了。
两人正自发愁,逸剑宗的第十五名弟子陆大实,突然表情奇怪地进来,恭身抱拳道:“师父,虹前辈你们不必着急,我们不如先请慕容太师叔回来帮忙也好。”
“他?”南宫纯和虹见渊都冷嗤摇头,南宫纯道:“大实,如今宗内面临生死绝境,你太师叔因年纪尚轻,修为不够,他如何能帮得上忙?”
陆大实似乎很紧张,抹了把汗,故作镇定地道:“两位宗主勿急,且听弟子仔细回秉。昨日弟子下山买药,却听说了一件大事……”当下,他将慕容焉如何轻而易举地替鸣月山两宗挫败‘五剑门’,柯槐先生,雪月山庄,临江派,彭城刘家和北初寺六大宗派的事一一说了。南宫纯与虹见渊闻言,瞪大了眼睛几乎难以置信,虹见渊意尤否决地摆手,没好气地道:“这怎么可能,他区区一个病夫,如何如何能击败六大宗的掌门,这件事想是误传,休要再提!”
陆大实被他一句话咽住,当下不敢再提。
南宫纯却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事,急忙唤住陆大实,一面转向虹见渊,道:“不然,这件事说来倒有几分可能。”
虹见渊不悦地道:“怎么,南宫兄你该不会相信那些鬼话吧?”
南宫纯道:“见渊兄,你还记不记得上次他和封师叔初来时,我们试他武功那次的事么?”
虹见渊一怔,道:“怎么不记得,当日那次他虽然赢了你逸剑宗的大弟子,但却险些被我的弟子打死,怎么了?”
南宫纯道:“那日他只用了一剑就击败了文若,其剑术之神奇确实非同寻常,但差在内力不济。事后我回去细细一想,又觉不对。虹兄试想,以他这样的剑术若说没有些内功,我实在不敢相信,最近我们不是也听说他曾在段国一剑伏群雄的事了吗?”
虹见渊本就没有南宫纯善于分析,如今听他这么一说,还真是觉得有礼,不禁恍然地拍案道:“南宫兄,这么说那日他是故意败给我们的了,但这又是为何?”
南宫纯点了点头,道:“这样想也不为过,江湖上人都说当年慕容焉如何大义凛然,若是为了保全我们二人的面子,那也是很有可能的。”
虹见渊闻言大跌其足,连连扼腕后悔,有些自怨自艾地道:“嘿嘿,这点我当时我们为何没有想到,若果真如此的话,这位师叔认了也值得了。”
南宫纯道:“如今我们两宗已临大敌,后悔莫及固然毫无用处,我们何妨将他找到,一来我们正好请罪,二来也好助我们两宗驱除大敌,岂不一举两得!”
虹见渊闻言连连点头,急忙问陆大实慕容焉的所在,那陆大实竟然知道得一清二楚,立刻将霁霖幽谷的位置说了。两人先是吃惊,他们在此山多年,却不知这山之西怀中,尚有一谷存在。当下顾不得多想,立刻命人去请。到底还是南宫纯老练一些,叫回众人,却命逸剑、崧剑两宗的掌门大弟子亲自前去请罪,请不到人不准回山,那赵文若和慕青云二人方一齐带了弟子去了,至于他们去后发生了何事,前已说过,就此揭过不说。
※※※
却说两人派去了人去请慕容焉,心里稍稍放心了些。过了许久,却依然不见回来,顿时大急,正要再派弟子去催促一回,不料这时鸣月山中警钟大起,一时间两宗弟子纷纷集合到了演武大厅,气氛紧张。这时,一个执事弟子突然回来递呈上十几封拜帖,展开一开,其中包括华山天仰刀宗、青城玉楼、嵩山缈峰剑派、三皇道、子午流、开封挹秀山庄六大门派,其他的门派也有不少,至于莲花山剑壁、北剑门、尚剑门、潇湘剑派四大门派正在途中,稍时将到,饶是如此,其声势也足具骇人的了。
那执事弟子回秉道:“秉师父、虹师叔,山道外已来了十几个门派,他们在华山天仰刀宗宗主‘冠古刀’徐微步与其师妹‘一刀仙’叶绛的率领之下,已然登山而上,这会儿怕是已经到了浴风岩下,恐怕不刻即到此地了。”
南宫纯与虹见渊闻言大惊,急忙命弟子准备茶点,一面相携迎了下去。这时,一个震天的声音突然凭空在众人头顶轰然响起,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显然是有人用深厚的内力传上来的。此声骤然响起,如同水中因巨震而涌起的一层接着一层的汹涌巨浪,由远及近,隔这遥遥的云碍山道,凭空一字一言地道:“华山天仰刀宗徐微步,携手十三门派,未至约期,提前登门拜山,讨教燕国正宗武学,若有不敬之处,尤望海涵——”
逸剑、崧剑两宗弟子,武功稍有不济的闻声无不心中突突直跳,急忙以手掩耳,方才好些。两位宗主面面相觑,对方人未至而声先至,光是这手功夫,两人也是难以齐及,而对方一来就是十三个门派,虽说他们多数是看热闹的,但那也是看逸剑、崧剑两宗的热闹的。这时,两人心里都不约而同地暗暗骂起那个老不死的封子綦来,当年他和过九阳、慕容擎云惹的麻烦,今日却应在了他们两个头上,真是天降横祸。
稍时,山下遥遥行上来一群江湖中人,他们有男有女,挟刀带剑,纷纷上山,看起来竟然不下百余人。其中为首之人乃是一名健逸的中年人和一个中年女子。那中年人那黑黝黝的剑眉加重了他的气重之感,就象他手中的刀一样,但眼中时时飘出一股超然的气魄,如凌万川。他的眼中常常藏着一股萧逸之色,一看便知是个精华内敛之人。他身旁的那个女人一身绛衣,生了一双大脚,但身材尚算纤柔,身着淡绛色镶兰罩衫,背束长刀,整个人看起来清疏淡雅,面目尚算端庄秀美。她一出现,当即有不少弟子登时想到那日在‘铁板大会’上出现的女人,不用问她就是‘一刀仙’叶绛无疑,而和她同行的那个男子,必然是他的师兄,华山天仰刀宗宗主‘冠古刀’徐微步无疑了。
在两人身后,陆陆续续地跟了不少的江湖宗派,面貌各异。
南宫纯见状,急忙和虹见渊一起迎将上去,抱拳为礼,说了几句套话,将众人引进会客大厅。又命弟子奉上茶点,一面暗怪为何不见封子綦和慕容焉有一个回来。宗中的弟子更是惶恐无极,事事小心,但结果此行豪客竟无一人用那茶点,其中一个中年人“啪”地一拍桌案,操着一口道地的河南话,道:“真是岂有此理,唵们千里迢迢老到此地,是为了讨教武功,而不是喝茶聊天的,你们却不叫管事的出来,只在这里走来走起,这是啥道理?”
南宫纯闻言暗暗叫苦,转目看这人,但见他身着一件朴素的宽领袍服,虎体猿臂,彪腹狼腰,俊静之中尤有一双生动的虎目,气色鲜朗无滞,令人神为之动。不说别的,只此一句,便足判断出这人必然是开封挹秀山庄的新任庄主,‘中原大侠’吕书方。
当下南宫纯抱拳一礼,顾作镇定地道:“原来是吕大侠,久仰久仰……”
他话犹未毕,其中上首一个老人突然冷冷地开口了。但见此人相貌奇怪,脸如石如铁,似乎连笑都不会,眼睛似是常有云翳蒙蔽,略有些昏沉,如拢轻烟。但正是这朦胧的眼神,加上那晓霜般的眉毛,注目一处,令人不知深浅,高深莫测。偶尔提起了点精神,眼中云翳突然一散,又随着他轻轻一掠消失不见了,给人一种形销骨立、精钢内寒的感觉。此人的话特别少,即使别人善意地向他颔首,也只看一眼揭过,不知道是不是带了面具,整个一人端然而坐,身后侧侍着十几个抱臂儿立、背束长剑的弟子,也是神情并不稍动,更是如大理石一般生硬。但闻他道:“小辈,你去叫封子綦、过九阳或是慕容擎云出来,不要在此耽误时间。”
虹见渊与南宫纯闻言,几乎受了极大的侮辱,当下气不打一处来,面上却保持平静。
虹见渊道:“请恕晚辈未曾履足中原,见识浅薄,未请教前辈是……”
铁面老人和他的弟子都未回答,吕书方却冷笑道:“两位宗主可真是养尊处忧,连青城山青城玉楼的掌门、蜀中成国的绝顶高手‘八百孤寒’吴前辈都不知道,你们逸剑、崧剑好高的眼面啊!”言毕,四下早有人冷笑同意。
虹见渊和南宫纯闻言,纷纷大惊,急忙收去了傲岸之色,抱拳行礼,但那老者只看了他们一眼,依然未再开口说一句话。这位老人可是位西蜀的高人,名叫吴月天。二十几年前接替他的师兄成为了青城玉楼的掌门,自此按他师兄的遗嘱入山苦练十载不出,立志要为师门找回当日受辱之耻,结果是修为精湛无比,掌上功夫独步天下,而‘八百孤寒’这个称号也是成国皇帝亲赐的,是位了不起的高手。
吕书方道:“南宫宗主,我们今日来此多是为了三十年前师门之事,你若是不叫你的师叔、师父出来,那就是输不起了,既然如此,逸剑、崧剑两宗何不宣布退出江湖,岂不来得更为干脆?”
底下的两宗弟子闻言,纷纷嚷叫,斥责吕书方信口雌黄。
虹见渊勃然大怒,道:“吕书方你太无礼了,与你比试,还用不着劳动我封师叔,我一个就够了。”
吕书方浓眉一剔,突然语气转沉,面色倏变地道:“那好,既然你这么不自量要挡众位前辈的大驾,我就先去了你这块顽石、螳臂,也好让那胆小怕事的封子綦和慕容焉出来。”
虹见渊听他说到‘慕容焉’三个字,那话里分明是说自己还不及那个少年,当下心头怒火上冲,断喝一声“剑来”,果然有一弟子上来奉剑。厅中群雄相视一眼,湛然不动,但众人间的气氛顿时为之一凝,但见虹见渊取诸手中,首先气愤地掠到了厅外,横剑相候。这时,大厅之中这群江湖中人一见有好戏看,顿时精神大震,纷纷跟了出去观看。只此功夫,‘中原大侠’吕书方纵身而出,与虹见渊照个对面。而那群江湖中人和两宗的弟子自然地站在两旁观战,俨然对立局面。
虹见渊道:“吕书方,你也拔出兵器吧,我不想占你的便宜。”
吕书方冷笑道:“你说这话分明就是想占我的便宜,你明知我从来都只用掌对敌,却要我拔出兵器,这不是别有用心吗?”
“好!”虹见渊冷笑一回,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有僭了——”一言甫毕,陡然“锵!”地一声长剑出鞘,不待斯须,挥剑迎上。‘中原大侠’吕书方也断喝一声,挥掌迎上,两人顿时掌剑交接,拼在一处。这吕书方的挹秀山庄在中原也是赫赫有名,直可与嵩山缈峰剑派的嵩山剑宰‘匣里无踪’韫霞举齐名,当年他的父亲正是靠着一套‘扶梅手’开创了挹秀山庄,而吕书方自从秘籍被盗,便将其大加改进,经过多年苦练,已将此套武功练到棉中裹铁、刚柔相济的境界,自然是颇为不凡。而虹见渊也继承了名震天下的‘云阳四诀’中的青阳诀、白藏诀,在《尔雅》之中,它们分别代表春秋二季,也是专走轻灵柔韧的路子。这趟比试将使天下群雄目睹当年过九阳的绝学,所以不少人都瞪大了眼睛,要看个究竟。而在这时,山门外却行来两个女子,他们一个美极,一个丑得紧,她们的出现,顿时比场中的比试更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一丑一美行到一处,那美者益显得美得无方,丑的愈加丑恶不堪。两人一到此地,那美极的女子先四下扫了人群一眼,似是在寻找什么人似的,结果失望地轻颦蛾眉,竟然到了鸣月山两宗一边站住,往场里观看。他们不是别人,正是赵馥雪和郑慧娘,而那个叼着鲜花放屁——美不遮丑的女子正是郑慧娘所扮。还时时作美女簪花之态,早令人不敢多看。
众弟子处见到她们也是一惊,因为赵馥雪失踪了许久,宗中弟子都不知她去了哪里,男弟子们都很担心,如今见她回来,无不精神大振。南宫纯本来要去问问,但突然一惊,当下装作不知地将目光注向场中。这会儿功夫那吕书方已与虹见渊斗了二十来招,竟然不分轩轾,两人功夫都是以柔为主,正是掌柔剑也柔,但见那吕书方出掌迅速如电,缠绵若环,时而如雪飞梨花的雄混有力,时而如梅花片片飘落的轻柔,举手投足,刚柔配合得恰到好处,看得一干江湖中人有不少直暗暗叫好。但过九阳的传承又岂是寻常,但见那柄三尺长剑在虹见渊手中如灵蛇一般,倏忽纵横,挟长入短,快愈惊雷,但所蕴的内力柔若流云,剑剑惊奇,看得众人也不由得暗暗佩服。
当下两人真气相交相撞,其实无形而似有形,一时间场中疾风四射,人影交错,轰然有声,竟然是个难解难分之局。这时,一直不言的华山天仰刀宗、青城玉楼两位掌门不禁摇头,这虹见渊剑术虽然不错,但与他的师父慕容擎云相比又不可同日而语。今日来的群雄才上了一个‘中原大侠’吕书方,他的武功在各大门派中绝非领先,却依然能和鸣月山两宗的一位宗主战成平手,今日看来真的没什么看头了。
两人又过了十招,剑气掌分渐渐加盛,身形愈快,当他们移至厅偏东南时,那凌厉的真气突然四散,如破损的陨石一般疾然卷散疾射而出,突然无意地卷向了瞪大了妙目关注的赵馥雪和郑慧娘身上,众弟子见状纷纷惊凛,南宫纯亦脸色大变,但因为事发突然,已然抢救不及,眼看两人将身遭不测,就在那真气刚刚发出之时,阶下突然有人清声娥吟,恍如孤鹤之唳于长空,道:“冠我冠,衣我衣,纳长剑,斩花荠——”
此人声音似是很悠远的样子,但每言一字,似乎就近了很多,待到最后一个‘荠’子出口,一道身着白衣,英俊潇洒的少年陡然出现在场中,正好挡在赵馥雪身前,目光摄定了她丝毫不动,手中剑鞘一振飞上天空,而他的长剑顺势一绞一抖,那片无形的真气突然被他的长剑卷成一团,倏然抖出,但闻“哐!”地一声,被接引到一块大石上,“砰”地印出了一朵梅花之状,当他背着手将长剑竖立起来,那空中的剑鞘正好落下合入剑上,场中武功稍差点的根本没看清他手中长剑剑身的样子,剑已归鞘,负手执剑,整个动作下来,此人一双俊目竟然看也未看,始终凝在赵馥雪脸上瞬也不瞬,看得众人既暗暗喝彩,也嫉妒得要命。
赵馥雪颇为惊邃,但既然被这少年所救,急忙感激地向他浅浅一笑,突然发现他盯住自己,急忙垂下螓首,娇靥倏红地退了一步,郑慧娘早叉着腰出来挡在他与赵馥雪之间,心中大怒。这也难怪,在他眼里,凡是一切的潇洒俊朗都象是他家的大仇人一样,尤其是在赵馥雪面前,他更不能容忍别的男子比自己更风流倜傥,但见那撅着嘴巴哼了一声,装出女人的声音,结果弄得不男不女地道:“你是什么人,竟然敢如此无礼?”
那少年看了他一眼,急忙将眼转向赵馥雪,温柔一笑,也不回答,纵身掠到场中,抱拳道:“吕前辈请先住手听我韫霞举一言——”这时,那虹见与吕书方二人虽然打得激烈,但他们用眼角的余光都看到了这少年方才那手,虹见渊觑然一惊,心道原来这少年就是嵩山缈峰剑派的‘匣里无踪’韫霞举,果然英雄非凡,光看他出手一招,即知此人修为绝对不在那吕书方之下。两人闻言果然各退一步停下,却见韫霞举道:“我们来鸣月山是为了见识真正的北宗绝学,如今封子綦前辈正在山下看人打架,我们何必再此作无谓之争呢!”
众人闻言,都不禁精神一振,那吕书方突然哈哈大笑,道:“韫少侠说得不错,我们本来是要向封子綦、过九阳讨教的,我们下山再打不迟!”当下竟然置那虹见渊于不顾,转身就走,简直视轻视已极。这下可激怒了虹见渊,本要发作上前和韫霞举和吕书方大战一回,却被南宫纯上来拉住,这时又见江湖各大宗派纷纷相约下山,也不由的泄了气,当下冷哼一声,和众弟子也一同下了鸣月山。
※※※
这时,鸣月山下南岭的一片空地上,停了一大片人马,刀剑旗旆,文绣交焕,当中为首的乃是六个男女,虎目含威,却正是玄武七襄胜境的宗主——玄武七宿。其余的有男有女约不下百余人,身上都佩有兵器,声势浩荡,看来都是七襄胜境各分堂分舵的堂主舵主。其人数之足,阵容之强,实在是天下各大门派之首,就连中原的十三宗也望尘莫及,所以众人一到,纷纷指点议论——因为这个宗派从不涉足江湖,如今突然现出冰山一角,也足震慑全场的了,是以吸引了众多的目光。如今六宿正驻足而立,观看两个身着青衣的手下与一个年轻人过招。
那两名青衣武士用的兵器都是长剑,身法轻灵奇异,剑术不凡,他们的年轻对手也是个剑客。但此人长剑并未出鞘,饶是如此,那柄饰有紫电的长剑在他的手中如条活龙一般,舒展挥洒,无不妙到毫巅。此人一边挥剑抵御两个青衣武士,一边话无间断地道:“六位宿主,我知道你们想要我的命。我今日单人独剑前来此地,正是为了说明当日荻花州之事,你们……”
六宿中精明强干的中年人,玄斗境天宿主盛大用,双目火赤,目眦欲裂,咬牙切齿地冷冷一笑道:“随止何,如今都到了这个份儿上了,你还敢狡辩,你若是没有杀人,崔海流霞渚会公告天下将你逐出门墙么?而且……”这中年人眼中冷现杀气,强压口气,道:“你在荻花洲杀了我的独子简月,这件事乃是‘西河流湛剑’代灼和‘虎齿剑客’壶长亲眼所见,你如何能赖得掉,今日你不死何待?”
原来,这个英伟的年轻人正是崔海四大真宰中的老四,‘紫电剑’随止何。当日,随止何与慕容元真于荻花洲醉剑夜饮,遇到了件奇怪的事。当夜,红叶山庄的少庄主,也就是玄武七宿中的玄斗宿主盛大用的儿子离奇而死,死状极惨。那夜随止何正好遇到‘西河流湛剑’代灼和‘虎齿剑客’壶长,被逼出手,一剑就废了两人四条胳膊,而他也因一念之仁饶了他们一命。但也正因为如此,后来,红叶山庄根据那林中的四条胳膊及其兵器,找到了代灼和壶长二人,问明原因。代、壶二人为了报仇雪恨,将那夜的事说成了随止何疯狂杀了盛简月,然后听到动静,仓惶逃走时撞见他们两人,所以才几乎杀死他们。
代、壶二人交代之后,七襄胜境群情汹汹,顿时将随止何看成了多宗惨杀人命凶案的凶手,照会了崔海流霞渚,崔海的主人崔毖不想因为随止何一人而得罪玄武七襄胜境的强大实力,结果竟不由分说,将随止何逐出流霞渚,扬言再无任何瓜葛。他此举一来表明崔海的清白,二来向七大境天的宿主示好,如今他绸缪的灭燕大事已有成竹,岂可因为一个门客而成为众矢之的呢。但此举却无疑将随止何的性命供手送人,各大宗派凡是有人被以那种断脊、真气撞身而死的,都到处寻找他的下落,发誓要杀之而后快。
而今日鸣月山之事纯属巧合。当日,玄室境天宿主‘链子双剑’韩广陵暗中到鸣月山打听消息,得知摩利国的震国之宝‘摩利支天’就在鸣月山的仰止峰朝宗洞中,今日又听说各大门派前来问难,所以就带了百余名七大境天的高手前来取回圣物。不想刚到鸣月山下,正遇见‘紫电剑’随止何双手拄剑瞑目候在此地,盛大用、李玉寒一见杀子仇人,分外眼红,立刻将随止何围在中间,七宗的高手不待他解释,立刻下场要取了他的人头,结果才在此相斗。这时,鸣月山外陆陆续续赶来的江湖中人,纷纷围观,看的人越来越多。
随止何在那两名武士身中游刃有余,丝毫不碍说话,接着道:“六位,你们都是江湖上武功不凡的高手,也不想想我若是凶手,今日又何必来此地送死,难道我活得不耐烦了么?”
盛大用闻言冷哼,暴声道:“这有什么希奇,我玄武七宿手下高手如云,你明知逃到天涯海角也躲不过去,所以才冒死孤注一掷,让我们相信你没有杀人,你敢说不是?”
随止何长剑挥击,“锵!锵!”两声接过那两个青衣武士凌厉的两剑,斜掠回击,一面说道:“当日我若是杀人的凶手,代、壶二人绝对活不到今天,那时他们双手已废,我为何要为自己留下如此的漏洞?!”
盛大用为之一怔,旁边的道装的清瘦老者乐伍元道:“这点代、壶二人说得很清楚,当日你怕被人发现,杀了我家简月后精神大乱,所以闯过他们二人时只伤了他们,未能来得及取了他们的性命。”
随止何闻言大笑,挥剑道:“代、壶二人本不能在我手下走过一招,我若杀他们莫说是惊惶过度这种牵强附会的理由,即便是千军万马又有何难。六位都是深识人心的人,莫要中了这二人借刀杀人之计。”
李玉寒妙目凝郁,冷峭地道:“事到如今,你还在胡吹大气。代灼和壶长当日若不是多喝了酒,会被你轻易地斩掉双臂?如今你连我们手下的两名堂主都不能取胜,还敢借口脱词!”
随止何见他们六宿丝毫不相信自己,当下不再多说,双口合成了一条弧线,英伟的脸颊突然气重如山,这时眼见那两名青衣堂主一左一右分别递到,竟然缓缓闭上虎目,旁边观战的江湖众豪杰还以为他自知不敌,闭目待死。哪知就在两柄长剑将要加身之际,随止何突然双目猛睁,右肘压那剑柄,臂中之剑陡然从左弹起,不偏不倚,“锵!”地一声正好驳开对方业已用老的招式,猛地一个疾转“啪”地一柄敲在此人大椎之上,这名堂主顿时身体一麻,扑地爬倒在地。而就在此刻,右面另一名堂主的剑正好击到,众人无不紧张地“啊!”了一声。原来,随止何此时因为击中左面之人,眼下剑尖离他胸前不足一寸,躲无可躲。众人都以为他死定了,但众人又错了。但见随止何悬竖的长剑倏然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健腕一翻,绕那人剑尖所指之处倏地左旋,正好将此人长剑“锵!”地一声格到身外,巧妙绝伦,然后顺势向前一推,那剑柄“啪”地一声正点在此人期门,这位堂主顿时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呀”了一声,长剑坠地,人也跟着倒在了随止何的脚下。
“这少年真是厉害,只用一招就放倒了七大境天的两名堂主!”
“以他这样的剑术杀代灼、壶长二人确实易如反掌!”
“好一招‘穿山接引,飞花过隙’,果然用得恰到好处,好俊的身手!”
围观的江湖客们只知看热闹,见状不禁纷纷喝彩,如雷声般浮升起来,殊不知却因此令玄武六宿脸面无存。这时,那玄虚宿主陶牧振望了其余五位宿主一眼,也不禁疑惑地道:“盛兄弟,这人能有如此身手,当日又怎么会逃跑了,代灼、壶长二人说了谎也是大有可能的。”
李玉寒到底是个细心的女人,闻言也觉有理。
盛大用却宁可错杀一百也绝不放过一人,当下冷哼一声,蓦地振臂纵身而起,掠到场中,一面命人将两个没用的东西抬下去,转向随止何,冷冷地道:“但当日夜中在场的人只有代灼、壶长、你还有我儿子四人,而代灼、壶长二人根本没有本事杀死我的儿子,以你刚才的身手,更令我怀疑当日是你杀了人,你若是真个清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将当夜的事当着天下群雄的面说个清楚!”
众人闻言都觉有理,更对近年江湖上屡有人被杀心怀好奇,有好事者纷纷鼓噪,要随止何说出真相。
随止何扫了众人一眼,庄容向盛大用抱拳为礼,道:“盛前辈,我今日冒死前来,正是为此。前辈就算不问,我也正要将那夜的事说个清楚……”当下,他向四下的江湖豪杰抱拳环揖,将当夜在荻花洲所见之事一一说清,但为了不牵连到已经去世的何韵儿与慕容元真,他将那天的事说是自己一人所见,将盛简月如何奇怪诡异的行为说了一遍,直听得场下的群豪们无不毛骨耸然。
“难道真有这等事?”
“这怎么可能?”
六宿相互望了一眼,玄危境天宿主步尘微微摇头。
随止何一抱拳,道:“此事乃晚辈亲眼所见,断然无假,我今日说出来,只望诸位能明辩是非,找出真凶,以免再有无辜者惨死!”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盛大用却突然仰天痛苦地狂笑,直震得众人耳鸣心跳,无不为之耸然动容,端得是内力深湛,惊世绝俗。但见他怒目注视随止何,说道:“你这恶贼,这就是你说的真相么?那个看不见听不到的人就是你说的凶手么?你要找借口也应该找个象样的,这里的群雄都是江湖上见多识广的人,你们又哪一位见过鬼神杀人的?”
群雄无不点头称是,顿时议论纷纷。
盛大用猛地转向随止何,大声地道:“恶贼,今天我们既然见了面,要怪就怪你的命运乖舛,我今日就杀了你为死去的人报仇——”一言及此,盛大用登时断喝一声,“砰”地甩去斗蓬,纵身挥拳就迎了上来。四周围观的江湖中人纷纷退让开一个很大的场地,七大境天的高手怕随止何趁机逃走,待那危宿主‘决云步’步尘一挥手,立刻在场中四周占据重要位置,始终将随止何围在场中,一时间四下顿时寂静无声,都瞪大了眼睛注目场中,迎接将要爆发的石破天惊的一击。
盛大用的成名绝技名叫‘捭阖掌’,乃是取其纵横捭阖,天下无双之意。光听名字也能想象得到它的厉害,江湖上人都听说过这套掌法,却很少见他出手。是故今日他一下场,立刻惊摄住了四周的群雄。所有的人都凭住呼吸,一时间场中安静得似乎只剩下盛大用和随止何二人一般。但随止何也是年轻一辈中修为深不可测的人,这点连他以前的主人崔毖也探不出他的深浅。若非是他,只是眼前这中凛人的气氛,也足以令人精神崩溃。
盛大用对随止何的神色陡然产生了警惕,两人静静地望着对方的眼神儿,有道是眼为心声,其他的还在其次,而真正的高手光看对方的眼睛,就能捕捉到对方将要出手的先兆,出手的方式以及位置,正是修为深者得之深,浅者得之浅,不一而足。但两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当自己毫不流露半点破绽,而又从对方眼中捕捉不到任何破绽时,石破天惊的一击突然爆发,众人尚未从那战前的静谧中转过神儿来,两条人影却已“砰”地一声接了一掌,这一招纯是试探对方内力,结果两人都警惕起了对方的实力。盛大用微噫一声,稍微一滞。随止何不待一息间隔,铿的一声,一道紫电呵地出鞘,两条人影登时缠在一起,武功稍低者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是随,哪个是盛,那雄浑的掌风与凛冽的剑气有时而交,轰然四散,不过展顺之间却已斡旋了二十来招,看得场下众人暗暗希嘘不已。
盛大用出手之前,其他五宿都不以为意,以为此战必赢无疑。但双方一交手,玄女宿主李玉寒方为之大惊,不禁芳心暗觑,为自己的丈夫捏了一把汗。
步尘也神情一庄,道:“想不到这少年竟有如此修为,老乐,你能看出他的家数么?”
乐伍元摇了摇头,神情庄重地望向场中,顾不上说话。正所谓关己则乱,李玉寒已经失去了儿子,如今更不忍看丈夫有一死危险,她在江湖上向来以‘无色指’、‘莲花指’两手绝技成名,当下运功掌上,偷觑场中一眼,时时准备接应。但她的举动还是被玄虚宿主陶牧振老先生看到,立刻挥手向她作了个停止的手势,平静地低声道:“七妹不得无礼,我们乃是名门大派,今日之事已然过分,你若再暗中出手相助,不如光明磊落地上去帮忙的好!”
李玉寒被老道士一番义正词严地话,说的一怔,当下垂首散了功力,目露忧郁之色。仅此功夫,场中比试已过了四十来招,丝毫没有分出胜负来。盛大用暗暗心惊,因为对方的剑术究竟如何,他不太清楚。但自己的六十四路‘捭阖掌’的杀着基本已经用出,剩下的招式都是寻常的招数。但对方的剑招却似没有止境,一招险似一招,惟觉剑尖嘶风之声连绵无断,毫无一丝停滞间隔,想是永远没有用尽的时候。但奇怪的是,有时对方明明可以再进一寸击中要害的,也不知是眼力不够,总是错过良机,如是有三、四次。照这种趋势打下去,盛大用虽然内力稍胜一筹,恐怕也要折在此地。
※※※
正在这时,人群中忽然踱出个少年,人未到而声先至,洪声道:“我相信随兄弟的话,慕容焉不才,有话要与五位宿主一言!”
“慕容焉?!他就是慕容焉?!”
四下群雄闻言,不由自主霍地闪开一片地方,纷纷瞩目。
人群中的赵馥雪和郑慧娘闻言,俱是一喜,循声去看,但见场中果然立着一年轻人,头发灰白,面容青灰,光看外表还真是十足的慕容焉病未愈是模样。赵、郑二人俱是一惊,相互看了一眼,都起了怀疑之心——他究竟是谁,但眼下两人先看看在说,若他不是真的慕容焉,待会真的自然会出来。
“果然是白首荆山!没错!”
“江湖上说:‘荆山不起,当如苍生何?!’,此人就是名震段国的那个少年?!”
鸣月两宗一干弟子自是没有怀疑,但奇怪的是自己派内的事尚未开始,他怎么就管起了随止何的事,赵文若、慕青云刚刚回来,一见立刻聚了上来,见过太师叔,慕容焉只摆手应过。华山天仰刀宗等各大中原门派纷纷聚拢过来,其中有弟子跃跃欲试这要出去挑战,都被各派暂时压了下来,徐微步也谓门下弟子道:“你们勿急,此人若是慕容焉,我们先看看在动手不迟!”
李玉寒这时正担心丈夫,蓦地出个管闲事的,早已不耐,其他四宿也纷纷看来,李玉寒来道:“你就是是慕容焉,你有什么话说?”
慕容焉恭敬地一抱拳道:“李女侠,随兄弟说的确是真话,这种事在下也曾见过一次,与随兄说的一模一样,在下绝未说假!”
五宿相互看了一眼,乐伍元威严地拈须道:“那么敢问你看到的那个人是谁,属于何门何派?”
慕容焉闻言一怔,略一沉吟,道:“这个晚辈也不知他的姓名门派,但确是千真万确。”
乐伍元道:“仅凭几一句见过,无凭无据,叫我们如何查证!”
其余四宿闻言点头,李玉寒道:“替人抱打不平本是件好事,但也要看看形式和对象,若是空口白牙地乱说,难免让人觉得不负责任,哗众取宠,仅为博取名声而已!”
李玉寒这话说得很重,分明说慕容焉为了扬名,不分是非黑白,随便乱插一脚,她因为替爱子报仇心切,才出口如剑,一言方毕,四下早响起一片希嘘,鸣月两宗也觉这位太师叔做事太过突兀,不知所措。
慕容焉脸上难看,神色一变,道:“李女侠,你这是什么话,我与随兄弟素不相识,怎么会随口乱说?”
“相识不相识,只有你自己知道。即便不相识,有的人为了名利,可以不顾生死……”
李玉寒话犹未毕,陶牧振觉得她今日太过急躁,急忙拦下,转向慕容焉道:“慕容少侠,你既然拿不出证据,请恕我们不能相信阁下的话,如今贵派面临天下各宗挑战,我看还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才好,我们的事,我们自有主张,就不劳动少侠了!”
他这话虽然没有李玉寒的难听,但骨子里却排斥得很,任何人听了比被骂一顿都难受。
慕容焉果然脸色一变,道:“我鸣月山的事自然要处理,但贵派一来便不分青红皂白,不让人辩解,难道这就是荻花洲红叶山庄的规矩么?”
“小子,你说什么?”韩广陵第一个勃然大怒地道。
慕容焉神气无变,举止自若地道:“晚辈在说理!”
韩广陵在六宿中脾气最燥,这时闻言,立时勃然变色,两眼一睁,挟剑跳下了马,几步踱上来,瞪着比自己矮一头的慕容焉道:“跟老子讲理,不知你今年多大,又凭什么?”
“在下凭的还是个理字。”
“既然你这么爱讲理,老子今天就杀了你,你怎么评?”
慕容焉湛然不动,了无恐色地望着韩广陵,道:“这么说你要出手?”
“正是。”
“那好,我们就用剑讲理,我倒要带天下同道看看红叶山庄是不是武林的禁忌!”
韩广陵冷笑一声,陡地后退一步,冷冷地注定了少年,道:“既然你有如此的勇气,我自然要成全你,但我有言在先,待会出剑,我可不会和后辈客气!”
慕容焉按剑而退,道:“阁下也是!”
这下可气坏了韩广陵,其他几宿也纷纷皱眉,未加阻止,显然是同意了。四下的太内下武林同道听说慕容焉要拔剑,纷纷闪开场地,都想看看传说中的少年英雄如何了得,鸣月山两宗没想到慕容焉一上来就要出手,虽觉突兀,但众人也同样怀着看他到底有多厉害的心情,所以南宫纯与虹见渊并为阻止,毕竟,两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上去叫师叔,实在是件令人难以启齿的事,但如此一来,倒是急坏了赵馥雪,这人虽然不是她的焉哥哥,但长得和过去的慕容焉一模一样,这少女太爱慕容焉了!
这时,鸣月山外面又来了几个门派,有北剑门、尚剑门、潇湘剑派,但西岳莲花山剑壁的有琴疏依然未到,立刻聚拢过来,一起坐壁上观。那边盛大用正和随止何打个平手,两人虽未能将慕容焉插手的事看个仔细,却听了个清楚。仅此工夫,慕容焉、韩广陵相互一礼,立刻拔剑斗在一起,他们这一开打,众人的目光纷纷由随、盛二人处转了过来,都要看看传说中的白首荆山慕容焉。
玄室境天宿主韩广陵的兵器是链子双剑,所谓链子双剑,就是两柄长剑,中间加一条长铁链连接住两柄剑的剑柄,那链子长约丈余,如此一来,用剑者可执剑短攻,可舞链远攻,灵活性非常大,但这种兵器属于偏门兵器,非常难练,但一旦有所成就,也是非常难以应付,是以韩广陵一掣出兵器,所有的人都不禁一惊。
两人初一开招,韩广陵用的是双剑短攻,讲的是挟长入短,和慕容焉一样。但见两人身形快如闪电,疾似流星,韩广陵剑招是惊险奇崛,攻效神速,而慕容焉的是精妙流畅,式式无偏,两人分别代表了两种不同的用剑风格,一上手就剑花迂转,寒光大彻,来来回回斗了四十几招,群雄心中暗暗点头,这慕容焉如此年少,能有如此修为,已弥足珍贵了。而过了这么久,两人剑光翻飞,竟然没有一式相同,显然都已达到了应说随心的境界了。
韩广陵愈战愈加惊心,最后,终于将链子一抖,两柄长剑同时脱手,仅以链子操持,众人一见,纷纷议论惊叹,但见这双三尺青锋在长链的遥控下,上下翻飞,左右迂回,一来一往,变化诡异已极,一个人若非眼力精准而又出手奇快的话,一不小心准被削成三段。
“好精妙的链子双剑,果然非同一般!”
“七大胜境果然卧虎藏龙,好高深的剑术!”
天下群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无不耸然动容。
面对如此奇崛的攻势,慕容焉顿时为之一滞,一身精妙的剑术顿时无法发挥,渐渐出现了被动的局面。不知不觉地开始左右纵身快打,被逼得时时后退,当他退到赵文若等一群弟子身旁时,那韩广陵两剑凌空抖划,嘶嘶骇人,眼看就要一左一右、一来一往地击中慕容焉当胸,四下众人无不一骇,心道这下慕容焉难逃一死了,都在暗暗痛惜,仅此工夫,奇怪的事出现了。那慕容焉突然失去了身影,其快无比地掠了开来,但遗憾的是,他这一躲,韩广陵双剑陡地走空,两剑收之不及,“嗖嗖”地卷入了逸剑、崧剑两宗的弟子中,随着众人一声惊呼,那双剑一路上“扑扑……”,顿时象割草一样连续砍下了六颗人头,其中两个正是赵文若和崧剑门的二师弟刘克私,当场丧命。
这惊变发生得太突然了,所有的人都惊呆了,过了半晌,虹见渊几乎晕倒,勃然大怒之下,猛地挥剑而出,将靠近的几个红叶山庄弟子一连杀了三个,如此一来,两宗顿时又有更多的人假如,几乎形成了混战,韩广陵勃然大怒,大吼一声,猛地扑向了罪魁祸首慕容焉,不到片刻,少年再也坚持不住,疾向外掠,韩广陵提剑就追,只剩下场中一片大乱。
慕容焉这一走,别的不说,却惊了两个人,一个是赵馥雪,另外一个却是随止何。
自从慕容焉出来,随止何便心生警兆,与盛大用比试时暗中观察,如今见他离开,正欲跟去,忽然望见赵馥雪正立在场外,那绝世的容姿,清丽无尘的气质,早吸引了不少人惊骇的目光,这时少女望着慕容焉走去的方向,如怨如慕——那个人虽然不是慕容焉,但她一时找不到心上人,竟连假扮他的人也无由开始担心起来。但殊不知,自己的举动早引得随止何心中大震,几乎心泣,因为这个年轻人已经知道了何韵儿的死讯,还亲自去拜过她的坟墓,但如今……年轻人的面色陡地现出了奇怪的神色,先是一惊,继而一喜,但接着的却是当胸重重的一掌,盛大用却完全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觉对方凌厉已极的剑式突然无以为继,良机难得,盛大用猛地一掌三式交叠而出,但当他看到随止何的神色时,急忙收去内力,但却已来不及全数收回,众人但闻“砰!”地一声大震,那随止何的身躯陡然飞抛而出,扑地正跌在了赵馥雪身前三尺,连吐了数口鲜血。
赵馥雪吓得“啊”地一声躲到了郑慧娘身后,发现这年轻人目光将散,始终望着自己,温柔地笑着,眼里似乎还储有泪水,不知从哪里来了股勇气,竟然不再害怕地急忙过去,扶起了他,从怀中取出逸剑宗的疗伤圣药给他服下,妙目中满含担心忧郁之色看着他,随止何突然抓住了赵馥雪,眼中竟然有泪滴了下来,旁若无人地淡淡道:“韵儿,我看见你了,我看见你了,我……再也不离开……你了……”话未说完,却已吐血晕了过去。
这时天下的群雄都已到了此地,任谁也想不到竟有一个如此善良的姑娘,尤其是她的美,征服了所有人的心。但这时的赵馥雪惊急地望着这个年轻人昏阙过去,心中莫名闪过一丝悲伤的感觉,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什么。但他方才叫着“韵儿”是望着自己的泪眼,使她相信这个韵儿的一定是他最爱的人。正在这时,北面鸣月山方向掠来一个俊朗的少年,他一出现,赵馥雪顿时象是看到了希望一般,急忙要喊,却被少年连忙作势制止,急行过来,低低地道:“雪妹,这时不要叫我焉,叫我三问好了。我先给他疗伤再说。”
“三问?”赵馥雪突然好奇地望着他,说道:“为什么?”
少年急忙阻止她问下去,盘膝坐下运气为随止何寻经疗伤,不足稍时,那随止何竟然脸色缓和,似是好了许多。他一醒过来,立刻去喊韵儿,赵馥雪被他弄得娇靥大红,急忙躲在郑慧娘身后。这时,鸣月山逸剑、崧剑二宗和七宿胜境各有损伤,人群中一个胖老头陡然现身,大叫住手,鸣月两宗弟子一看,却正是竹溪眷主封子綦,各自停手,在南宫纯和虹见渊带领下一起前来拜见,轰然跪了一片。其他的江湖门派一看是封子綦,顿时也围了过来,场面又变得复杂起来。那玄武六宿闻言相互看了一眼,也一起走了过来。乐伍元又吩咐一句,盛大用和李玉寒一起走到随止何身旁,盛大用递过一个白磁瓶,道:“随少侠,这是我们荻花洲的护命灵药,你且吃了,今日我赢得一点也不光彩,我们还有公案要了,我们之间的私事就先放下,待今日事了,你伤好了我们在了结此事不迟!”
随止何闻言艰难一笑,道:“盛大侠,你们要找我可说易如反掌,你儿子之事我心中无愧,随时随地等你们来了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药就不必了!”
李玉寒夫妇为之一怔,当先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迳自转身会合了其他四人,另有要事。这时,赵馥雪麻烦两个弟子要将随止何带到山上疗伤,但随止何得知她不是何韵儿时,心中大乱,又哇地吐了一口鲜血,强撑着摆脱几人,独自一个人抱剑走了,临行前只问了慕容焉一句,道:“阁下是谁?”
慕容焉道:“我叫慕容焉。”
随止何似是为之一振,望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走了。看得旁边的赵馥雪直皱眉头,望着他的背影暗暗担心,畅然若失。这时,那郑慧娘正要叫慕容焉师爷,却被他制止住,低道:“从此刻起,你们不要叫我慕容焉,只叫我三问,切勿声张。”
赵馥雪和郑慧娘都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一个是师爷之命不可违,另一个则完全是出自一片炽爱,都点头答应。当下三人也随众人聚拢,赵馥雪趁机将方才有人假扮他的事说了,慕容焉先是一惊,继而一叹,眼下自己关心的是两派的安危,不能走开,只好将这件事放下,但年轻人的心里却戈登一下,直觉告诉他,刚才的慕容焉与十几天前击败六个门派的慕容焉应该是同一个人。此人是谁,他有什么意图?慕容焉陷入了沉思!
※※※
此时,凌碧峰与醍心谷之间分水岭的浮桥上,静静地立着一个人影,负手独立。鳞鳞的碧水映出一个头发灰白的身影,仰溯远峰,揽衣踯躅。他的身后轻轻地飘下了一枚轻叶,轻叶落地的时候,却是一个器朗伟俊的年轻人,手中挟着一柄紫电剑。
桥上人道:“随止何,你来这里做什么?”
年轻人道:“我在找人,你又在做什么?”
桥上人临风一叹,道:“我在等人。”
随止何淡淡地道:“你在等慕容焉,是么?”
桥上人浑身一颤,眼中涣然出现了一层威棱,缓缓转过身来,有些意外地望着随止何,道:“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随止何与他目光一触,道:“你扮的慕容焉很象,几乎瞒过了所有的人。”
“但却没有瞒过你。”
“因为我一直在找你,所以对你比对其他人更了解、更关心。你刚才出来替我做证,说到实证时,却不肯说出曹剑叶的名字,你不明说的原因,一是在躲避我的耳朵,因为你曾经告诉过我曹剑叶之事;二是在故意惹怒玄武六宿,然后趁机让他们误杀鸣月山两宗弟子,以达到挑拨两者相互残杀的目的,如今你做到了,韩广陵已经杀了两宗的心爱弟子,而虹见渊也杀了红叶山庄的堂主,两宗终于开始仇杀了,慕—容—元—真!”随止何一言一字地加重了最后四个字。
桥上的人闻言,仰天而笑,忽然在脸上一抹,那青色的面容和灰白的头发立刻消失了,代之的是一张神姿高彻,器朗神俊的脸,若蒹葭玉树,卓朗不凡——果然是慕容元真!
“随止何,在荻花洲的红叶山庄,我就将你援为我的对手,我是在等慕容焉,但却等到了你。”慕容元真道。
随止何对他的变脸毫不为怪,显见早已洞察先机。
随止何道:“你刚才当着那么多人假扮慕容焉,就不怕他当场出来揭穿你是假的?”
慕容元真道:“当然不会,因为现在的慕容焉已经变成了天下无双的美男子,但究竟长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他在灭了我的铁钺堡时,我的属下证实了这一点。但在天下人的眼里,慕容焉依然头发灰白,面容青黄,所以即使他和我一起出现在群雄面前,众人信的是我,而不是他,所以我才公然出现,然后在此等他!”
“你想和他比剑?”
慕容元真道:“我和他之间的决斗根本不可避免,今日他没来,将来他自会找我。”
“这么说这么久以来,假扮他拦阻各大门派的也是你了?”
“是的,欲要取之,必先予之。我以慕容焉的身份出手阻拦群雄,是为人让更多的江湖中人前来,鸣月两宗、七大胜境都是我慕容境内的心腹大患,有他们相互残杀,会省我很多事。”
随止何点了点头,道:“这么说,刚才追你的韩广陵你也没杀他?”
慕容元真傲岸地道:“当然。待会双方相互惨杀时,他还可以发挥很大的实力,这么好的棋子,我怎么舍得伤他!”
随止何仰天一叹,道:“看来我当初提醒自己要小心你,但还是太低估你了,而你也犯了同样的错误。”
慕容元真轻哦一声,道:“愿闻其详。”
随止何道:“你太低估慕容焉了。今日的局面虽然复杂,但各派未必就会如你所愿地两败俱伤,因为有慕容焉在,双方和解都有可能。”
慕容元真心中微微一震,立刻又恢复过来,道:“是有这个可能,但这更是我希望的结果。”
随止何心中莫名一惊,但却没有开口去问。
慕容元真望了他一眼,道:“慕容焉若是有实力成为他们的盟主,再好不过。因为他是个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到时我只要让他一个人不得不听命于我,天下群雄岂不是不费一刀一剑就拱服了么?”言毕仰天大笑。
随止何心中发冷,眼前这个人果然是一代枭雄,其心机之深,实非常理能测,年轻人不由自主地将手按在了紫电剑上,道:“那你又知道我为何在找你么?”
慕容元真并未做什么警戒,反而眼里闪过了一丝忧郁,仰天太息一声,道:“当然知道。”
随止何道:“在红叶山庄的时候,你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你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韵儿,但现在我……我却看到了她的坟墓……”
“不要给我说这些!”慕容元真一听到韵儿两字,忽然精神大乱,纵论天下的霸气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痛苦、自责与颤抖,“她是我此生最爱的女人,我却没有让她过一天好日子,这是我这辈子最不能原谅我自己的事。”
随止何虎目中掠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冷冷地道:“不但是你不能原谅自己,我也不能原谅你!”
慕容元真忽然掷剑于地,道:“如果今日你只是寻我比剑的,我不会跟你比;你如果是为了韵儿,我欠你一个诺言,你尽可以拔剑,我慕容元真愧对韵儿,无论世间的任何不幸加诸我身,都不足为过……”一言及此,慕容元真为悲难胜,目中蕴泪,心中俱是韵儿那纯美无匹的身影,这么久以来,那个倩影不是渐渐模糊了,反而越来越清晰,已经刻在了他的心里,一旦看见,就如同看到了心中的刻痕,感受到刻痕带来的伤痛,痛不欲生。
随止何虎目寒光一闪,成熟的脸上现出了一层严霜,周身的河水列列飚扬,旋转跳珠,显示了他盘桓忧郁,难以委决,而他一旦做了决定,脸上陡然溢出果敢、坚决、无坚不摧的气质,河上但闻“锵!”地一声惊鸣,一道紫电叠递而出,虹光一现,瞬息变幻不定,随着随止何身形快速无伦的疾变,陡然在慕容元真的脖颈形成一道紫色的拱形紫虹,而随止何只要将拱形随心所欲地向内一收,慕容元真这颗人头就会立刻被轻而易举地抛出桥外,但慕容元真却目周意倦,仰溯远峰,一动也未动,甚至连看一眼也没有,也正因为如此,随止何的剑拱不收反放,危机正在渐渐消失,但就在此时,桥的对岸突然飘来一片碧云,紧接着砰然一声大震,碧云撞上了紫电,紫电顿时被射出了河桥,而碧云却稳稳地立在了慕容元真的身测,飘然一定,成了一个女子,一个拥有惊世容姿的女子——蛾眉、妙目、琼鼻、檀口,无一不美,而更美的是这些美组合成的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美,这种无法捕捉的美就是她。但见她衣香鬓影,举袂生姿,依相貌看,顶多二十几岁,但真实年龄就不得而知了。
随止何的身法不谓不快,但结果还是被这女子趁虚而入,她的身法究竟有多快,实在难以想象,但光其内力来说,却比随止何要高,这一惊天接触,令随止何付出了一口鲜血的代价。
那女子没有趁机跟进,而随止何也只望了她一眼,随即转向了慕容元真,仰天凄然一笑,道:“慕容元真,有句话你说错了,我根本不是你的对手,我只是因为韵儿去挥剑,而你却用她来御敌,所以我这辈子也杀不了你,既然生而不能杀你,我此生都不会再见你,我要你愧疚一辈子!”言毕,随止何一剑削去头顶纶巾,披头散发,大笑而去。
慕容元真心里戈登一下,揽涕南望,目送随止何消失在群山之中……
“怎么,你现在对所做的事后悔了?”碧衣女子望着他质问道。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是的,我后悔布置得不够严密,有可能让慕容焉有一线生机。”
“慕容焉这个人我也很感兴趣,说起来,我对他的了解不亚于你。”
慕容元真微微一觑,道:“那你为何不去与他合作,岂不胜我许多。”
“我是很想如此,但他不如你乖……”女子忽然现出了美极的神色,轻轻地凝着慕容元真。
慕容元真心里一阵反感,面上却现出了舒服受用的神色,道:“但他一个人不乖,总比所有的人都不乖好多了,万一这次他能脱颖而出,所有的人都会惟其马首是瞻,无疑于武林盟主,只要宫主你制服了他,就等于制服了燕国所有的对手。”
“你有什么建议?”女人道。
“云林宫不是有种武功叫‘阑还沚音’么,到时宫主制他,甚至是鸣月山所有的群豪,还都不是易如反掌。”
天啊,原来这个女子就是昆仑山雪岳峰云林宫的宫主——古壁仙。江湖都传闻她是千变女人,也是天下最神秘、吸引的女人,果然名不虚传,她那种组合搭配得绝妙的美,令人惊心动魄,可谓貌艳于花,倾国倾城。
古壁仙娇笑道:“怎么,难道还真给随止何说对了,你不想去看热闹了么?”
慕容元真道:“既然计划已经布置妥当,只须静待结果可也,而且有宫主……哦,应该叫您有琴疏姑娘才对,何愁大事不成,此事之后,燕代无人,只剩你我了。”
古壁仙美丽的娇靥上焕发出如云如雾的绝俗的美,道:“那你岂不是要对付我了?”
慕容元真恭敬一揖道:“前辈永远是我的长辈,元真惟前辈之命是从!”
古壁仙倏地扬起一阵格格娇笑,言下得意至极,毕竟,她手中握有这个年轻人的把柄,而她自信以云林宫的实力,慕容元真根本无可奈何。但这个年轻人拥有为之不弱的实力,必要的时候还能为自己所用,她如何不暗自高兴。
正在这时,分水岭西面上游飞快地驶来一艘竹筏,筏上立着三个剑客,其人未至,已摇摇向桥上慕容元真躬身行礼,待那竹筏行近,三人纵身登桥,跪地见过主公,不是别人,正是慕容一、慕容二和慕容三。慕容元真命三人起身,三人又见过云林宫主只后,慕容一脸有难色,似乎正要有事禀报,但苦于有外人在,不好启齿。
古壁仙微微一笑,只道了声“依计行事,后会有期”,纵身远去,一晃眼便已无踪,惟余一尾清香,杳杳而散。
好高妙的身法,三兄弟都看呆了。
慕容一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回头转看了慕容元真一眼,道:“主上……”
慕容元着轻轻一笑,道:“是不是有了云林宫的消息,我刚才建议她用‘阑还沚音’去对付慕容焉和群雄,这个人骄傲得很,根本不屑于偷听,而且四周距离树木很远,她的工夫再高,也不可能有顺风耳,但说无妨。”
慕容一听主上这么说,这才放了心道:“主上明见。斩龙堂的弟子已经跟随提谟找到了云林宫的所在,就在医毋闾山中,提谟已被斩首,兄弟们监视很久,已找到了进入的秘诀,下一步如何做请主上示下。”
慕容元真点了点头,道:“让弟子门紧密监视,设法混进宫内,此事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否则将前功尽弃,还会惹起云林宫发难。此事一旦成功,就可静候高手前去围杀,到时里应外合,云林宫一举可灭!”
“什么,主上打算用洗天墟的实力去偷袭云林宫?”三兄弟都惊异地道。
慕容元真摇了摇头,道:“不是我们洗天墟,而是天下各大派和慕容焉。”
“他们不是正在仇杀么?”慕容一道。
“慕容焉是我此生遇到唯一一个可与我相埒之人,古壁仙太低估他了,这次我劝她用‘阑还沚音’去对付慕容焉和群雄,正是将天下武林的矛头都引到云林宫,到使他们两方鹬蚌相争,我们渔人得利,不费一刀一剑,就可除了我们燕国最大的祸患云林宫,而如今她还在梦中,以为我正与她联手对付群雄,挑拨残杀,而她将会趁机制住天下各派呢!”言毕大笑。
慕容三兄弟闻言,纷纷跪地拜服,慕容元真振衣登筏,四人逆水而上,离开了鸣月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