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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找奥瑟亚大人……或是让她来找我。”
弗拉斯的秘密据点依旧是那副暗无天日的样子,作为与阴谋诡计分割不开的情报部门,这个地方的每一个角落每一片灰尘都与阳光无缘,久居其中的据点人员皮肤渐渐苍白,眼睛也因为低光条件下长期工作充血而显露出一种病态的猩红,并永远在无精打采的神色下带着三分警惕。
这样一双眼睛现在睁得大大地,在它们的注视下,一个不知怎样贸然闯入的黑袍人在他们眼前出现,看起来有三分眼熟——如果没有头发和眉毛,这些情报人员可能会更加眼熟这个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找的人。
潘尼皱了皱眉,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要求。
即使是这种下层据点,得到这样重要的消息,自然也要上报给弗拉斯的高级情报部门,外泄的可能性并不大,然后传到一些相关的上层耳朵里,嘉丝蒂瑞和奥瑟亚也不例外。
他可以依靠着自己的隐蔽能力在这座城市周边隐蔽起来,如此巨大的萨诺芬,藏起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并不困难,而他也可以看到弗拉斯的反应,如果对他不利,他可以迅速退走,如果对他有利,那就再好不过。
至少奥瑟亚是可以信任的。
他皱了皱眉,忽然开始有保留地怀疑这一点。
“好……好的。”这个情报人员犹豫了一下,并没有做任何愚蠢的行为——他不过是一只小虾米,然而接下来行为却也出乎潘尼预料得紧,他只是敲了敲一个壁橱,一个熟悉的气息就出现在他的感知里面,女性高阶预言师从容地走了出来,望着潘尼的目光神情复杂。
法师莫名地松了口气,知道在自己寻找她的同时她也在寻找着自己。
“你的老师呢?”她轻声地询问着,看到潘尼明显变得灰暗的神情,目光中流出几丝压抑,一股无声的悲哀弥漫了周围的空间。
“我想离开塞尔。”潘尼低声说道。奥瑟亚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伸出手对着那个情报员一挥,后者两眼一翻倒在了地上:“跟我来,注意距离。”
潘尼点了点头,小心地跟随着奥瑟亚离开了这个据点,到了高阶导师在萨诺芬南部的秘密住处。
这个地方他以前来过一遍,再次到来的时候,他没有过多的想法,到了第三层,空空荡荡的环境中,只有一道传送门还竖在那里,通过之后,他注意到到了另一个相似的区域之中。
面对遍布塞尔的魔法结界,一些高阶法师自然不会那么容易就甘心被限制,找到纰漏,预留下一些传送通道也是正常的事情,只是低阶法师没有那样的本领,而一般的高阶法师,却未必有足够的时间。
“这里暂时安全。”奥瑟亚似乎松了口气,她说道:“在我找到机会帮你出国之前,你先暂时住在这里,会有学徒照顾你的起居。”
说完之后,她的身形消失在了这个地域,潘尼松了口气,通过女导师的态度,他能够确定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至少现在他又暂时地安全了。
他吐了口气,走出了这个房间,走廊的窗外却非是扭曲的半位面空间,而是一片崎岖的山地,稍近些的则是几座零散的建筑——这似乎仍旧是在塞尔的某处,可能是某个法师的秘密居处。
法师塔周围包裹着一层防护,似乎是一种惯例,高阶法师的居处自然不容旁人窥视,潘尼推开下一层的大门,里面是一间装潢雅致的大厅,他走到竹片编织的椅子上坐下,闪光宝石光芒的照耀下他感觉到有些刺眼,这时门扉再度开启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里面,一个轻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能够察觉出这个脚步声属于一个并不太大的女性,可能是一个小女孩,她端着一个装着热水与糕点的盘子,放到了潘尼旁边的桌子上。
是这里的侍从。
潘尼松了口气,也就不再注意。
送完了这些东西,她应该很快就走了吧。
塞尔的红袍学徒都是很有分寸的,能够被一位高阶导师看中,应该是个合格的侍从,不会做出不知轻重的举动。
然而潘尼却感觉到这个侍者放下东西之后没有立即离开,潘尼感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的脸上,并且最后停在一个地方停了许久,他感到微微的恼火,睁开眼睛,也稍稍愣神了一下。
这个穿着灰布长裙扎着蓝色发带的侍者比他想象的还要幼小——似乎还不到十岁,身躯有点干瘦,不过干净的脸庞上一双大眼睛却十分闪亮,其中的困惑更衬托出这个幼小年纪应有的几分纯真——当然,也有可能是一种伪装,潘尼不相信这样的学徒还会有这种玩意,因为他从她的身上感应到了微弱的施法能力。
好吧,这些其实是潘尼的第二印象。
第一印象是他似乎见过这一张脸,不过却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以至于连自己究竟见没见过都开始怀疑了。
总而言之,这个小女孩有点眼熟。
“先生,我叫奈菲丝,是这里的侍者。”她开口了,语气中同样带着困惑:“冒昧地问一句,我们在什么地方见过吗?”
“呃……”潘尼皱起了眉,再次深挖记忆,确认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注意过这样一个小女孩,摇了摇头:“唔,应该是没有吧。”
“哦……”她点了点头,眉宇间清晰地显露出了失落的味道,转身走的时候,又听到潘尼说:“其实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因为……”她回头,看到潘尼也在皱眉:“你看起来确实有点眼熟……”
“真的?”潘尼忽然发现这个小女孩的眼睛里闪烁出更明亮的光辉,就仿佛看到了某种强烈的希望。
潘尼再仔细看了看这个小女孩的脸,觉得确实是十分熟悉,才又点点头。
只是确实想不起来了。
她仔细看着潘尼的神情变化,忽然脸上露出了笑容,深深地鞠了一躬:“……如果有需要,请务必要召唤我,在这座塔里,只要喊我的名字,我就能够听到,我……”
她似乎拙于言辞,越说表情越木讷,局促中有些手忙脚乱,潘尼微笑着点头,看着她在这种慌乱中离开房间,笑容才转为深思,又渐渐转变成了死寂。
折腾了一天一夜,他需要休息。
门扉悄悄打开一个缝隙,一只眼睛透过缝隙,一眨一眨地注视了屋中的椅子良久,才悄悄地闭合门缝。
塔外仍是深夜。
萨诺芬也是。
灵巧的武士翻阅围墙,借着夜幕的掩护悄悄接近了总督府的阁楼,尽管失去了部分神恩,但是多年训练有素锻炼出来的身躯仍让她在高低错落的建筑群间如履平地,她掀开一扇窗子,在走廊守卫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击将之击倒,然后悄悄地靠近那间属于老主人的卧室。
还没有靠近,她就听到了苍老的咳嗽声,如此衰朽的生命残音让她鼻孔酸涩,她伸出一只手,犹疑着是否应该直面将逝者的悲叹。
她想起进入班恩教会之初于死刑场上服役时的情景——所有专制主君的使徒都要学会对违背主君意志者行使惩罚,比如在那些绝望与祈求的目光中撕裂他们的躯体,或者沐浴着怒火沸腾的目光或末路前的悲号,不断地丢弃心中的怜悯与温暖——专制主君需要冷酷无情的执行者。
一颗颗温热的心脏在鲜血的浸透下日渐冰凉,然而即使再冰凉的心脏,也不可能无视至亲之人死前的痛楚。
她还记得她最亲爱之人临死前的情景,枯槁的包骨肌肤外包裹着柔软的被褥,然而这也不能让那被死神选中的身躯感到一丝一毫的温暖,渐渐衰落的喘息与涣散的目光提醒着所有注目者这是众生必然的结局,零散的痛苦呼唤更像是亡者之主降临的预告,这一刻没有人疑惑为何那么多人将大好年华抛弃在孤独的法师塔中,日日不倦地研究着如何把自己变成一具还在活动的骷髅——不需亲身经历,只需要见过一次,想象就足以让人不寒而栗。
那里没有思想,没有情绪,没有感觉,没有一切。
人自生下来一开始,就飞速地冲着这个终点飞驰而去。
那一幕仍然留在兰妮的心中,让她深切地感受到死亡的可怖,也在她的冷漠中潜伏下一丝怖惧与敬畏,尽管可以在战场上毫无迟滞地取走敌人的头颅,但是她却不想再一次看到一个亲切的人在自己的眼前不可逆转地走向死亡。
这是一种无可言喻的痛苦体验。
然而她最终吸了口气,勇敢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在侍奉汤药的侍者惊愕的目光中看到床上咳嗽的老者。
出乎她的意料,那张不再红光满面的脸虽然变得枯槁,然而却并不是想象的那般死气弥漫,皱起的眉头,仿佛只是感到某地方有些痒。
她鼻子又一酸,眼眶红了起来,悲切的声音从喉间间断地传了出来。
“唔……”似乎注意力被吸引了,老者抬了抬浓密的白眉,似乎这个动作就消耗了莫大的力量:“是兰妮啊……”
她点点头,走近床头,握住了那只干枯的手,郁涩的喉管让她无语凝噎,只能用这种方式传递心中的悲哀。
“唉,说了不要做出这幅样子。”他叹了口气,似乎有点儿不满:“你让我感到我的死亡会给你带来痛苦,唔,这会让我不安的,你想让我满心不安地离开这个世界吗?哦……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有什么足够分量带到泥土里面的遗憾呢。”
她无法抑制住压抑住的哭声,更深的悲伤从中流淌出来。
老者叹了口气,后脑勺深深陷入柔软地靠枕中,另一只手费力地伸了过来,颤抖着放在外孙女的手掌上,直到她稍稍平静:“想要什么就去拿吧,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一定要牺牲的,也没有什么信念必须去遵守,也没有什么利益一定要维护,除了你自己的心之外,唔……咳,刻。”
他咳出一口鲜血,被罩上一片殷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