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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就这样在告别与吵闹之间流逝。
虽然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苏离和他所代表的那些南人会放弃他们已经坚守了无数年的信念,但所有人都已经通过无数细节看出来,南北合流已经事在必行。就在此时,一件相对来说很小的事情,竟压过了这件大事。
之所以说那件事情是小事,是因为那是一门婚事。
根据离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在某次极私人的谈话中,教宗陛下承认,他已经解除了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婚约。
这个消息在京都以及大陆各地暗中流传,并没有任何证据,东御神将府和国教学院方面保持着沉默,然而却渐渐让人相信了。
在青藤宴上,南方使团代秋山君提亲,当时还藉藉无名的陈长生推门而入,拿出了一纸婚书,然后有白鹤自圣女峰来。
从那时到现在,这门婚事一直都是整个大陆议论的焦点,因为那份婚约关系着人类世界前景最为远大、最优秀的三个年轻人,还关系着很多事情——国教、圣女峰,圣后娘娘,秋山家与离山剑宗,可以说,大陆最强大的几方势力,都因为这纸婚书联系在了一起。
难道就会这样结束吗?
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是陈长生主动请求教宗陛下解除婚约,那么已经被嘲讽了很长时间的东御神将府该如何自处?被所有人疼爱或者崇拜的那位天凤真女,现在面临这样窘迫的局面,此时此刻又会有怎样的心情?
很多人因为这个传闻,对陈长生生出很多愤怒,尤其是那些徐有容的崇拜者。
然而终究只是传闻,没有人能当面去问教宗陛下,自然也没有道理再去向国教学院发泄自己的怒火。
人们即便想当面质问陈长生这件事情到底是不是真的,也很难找到陈长生的人,于是所有的情绪都只能渐渐沉淀发酵,或者愤怒,或者嘲弄,或者只是想看热闹,因为各种各样的情绪,整个大陆越来越期待徐有容回到京都的那一天。期待双方仿佛命中注定的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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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确实很难被人遇到,这些天他一直深入简出,尤其是当婚约被教宗解除的传闻开始暗中流传之后。
因为这件事情,他对徐有容感到有些抱歉,因为她是位少女,所以他决定对此事保持沉默,待徐有容回京后,想办法告诉她这件事情的实情,让她当着整个世界的面提出解除婚约,然后他来接受。这样的话,或者她便不用承受异样的眼光,哪怕那些眼光都是怜惜,至于必然会给予婚约一方的嘲讽和同情,他来好了,因为他是男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有见过徐有容,却很肯定她不是一个愿意接受别人同情的人。
所以当唐三十六听到传闻来问他时,他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关于婚约或者说感情这种事情,初入京都的少年并不懂,直到周园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他喜欢过一个女孩,那个女孩死了。
他被一个女孩喜欢过,那个女孩走了。
他希望徐有容这个女孩能够比自己幸福。
在这段日子里,他尽量避免和人见面,与黑龙见面的次数变得多了很多。
他经常去北新桥的井底,给黑龙送去各种各样的吃食,尤其是她点名要吃的国教学院食堂的大锅饭。
黑龙每次装作文静慢慢吃菜的时候,他会蹲在那道石壁下方,研究困住黑龙的阵法和那根铁链,只是一直没有什么进展。
秋去冬来的某天夜里,已然三时三刻,陈长生还没有睡觉。
他站在窗前,看着树叶已经落光的大榕树和开始结出冰膜的湖面,想着一些事情,然后听到远处墙外传来了一阵歌声。
最近这些夜晚经常能够听到一些歌声,他摇了摇头。
国教学院现在已经成为京都的著名景点,因为对战暂时告一段落,来看热闹的京都百姓少了很多,但外郡来的游客则是不减反增,再加上国教学院里的学生和教习、工役合在一起也有数百人,有人自然就有商机,商人从来不会错过任何机会,百花巷对面整条街的门面都或卖或租,被改造成了各种地方,有客栈有酒楼,日渐变得繁华热闹起来。
每天到了夜里,客栈和酒楼的生意都会变得很好,有些是闻名而至的客人,当然更多的还是国教学院的学生,无论院规再如何严格,门禁再如何森严,学生们总能找到各种各样的方法战胜门房以及院墙,然后进入酒楼和客栈,做些年轻人喜欢做的事情。
比如吃饭喝酒欣赏音乐畅谈人生什么的……
国教学院的教习们当然想管,管不了学生,也想把那些带来很多热闹的酒楼驱逐掉,只是这很困难,不管是国教骑兵还是城门司或者羽林军都没办法,真正有能力把百花巷对面这些酒楼客栈尽数搞定的唐三十六又不方便出面,因为里面有两家酒楼和一家客栈是他开的。
夜深时分,繁华依然,墙那边的歌声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楚,飘进国教学院。陈长生正想找出莫雨有天夜里落在这里的裘绒塞进耳里好入睡,忽然被那歌中的词句吸引住了。
唱歌的人应该是国教学院的一名新生,嗓子很破,可能还在变声期,但声音很大。这首歌的歌词很简单,谈不上雅致,甚至有些俚俗,但充满着一股青春特有的味道,与那名男生的声音合在一起,显得特别朝气蓬勃。
“青春少年是样样红,你是主人翁,要雨得雨,要风得风,鱼跃龙门就不同……”
陈长生站在窗前静静地听着。
听着这歌,想着来到京都近两年里遇到的这些人和事,他有些难以平静,无数情绪像潮水一般涌来。
是的,就像潮水一般涌来。
他以前一直以为这种形容是言情故事里的夸张手法,现在才知道,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下意识里摸了摸手腕上的石串,回到了周园。
这些天他经常来周园,坐在草原里发怔。
或者是因为他觉得和那些妖兽们在一起,要比和人类打交道简单多了。
那些妖兽们很听话,在他的安排下,疏浚水道,整治草原与湖泊,再加上重开后的自我修复,周园已经恢复了些旧貌。
无比珍惜时间的他愿意花这么多时间与精力在周园里,是因为他想留下一些纪念。
他站在周陵神道的尽头,看着下方倒山獠指挥数万只妖兽重修白草道。
妖兽们黑压压一片。
他觉得这画面有些眼熟,然后想起来,当初他就是和她在这里,看着草原上兽群像潮水一般涌来。
于是,悲伤与想念像潮水一般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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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南方的官道上,一个由数十辆车组成的车队正浩浩荡荡地前行着。
数百名天南骑兵骑着混血蛟马,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保护着车队。
数十名南溪斋弟子还有天南诸势力的代表,分别坐在车中。
最中间那辆车的地位明显最高,因为车前的是八头浑体雪白的天马。
这辆车很大,或者更应该说是辇。
徐有容坐在辇里。
她的黑发散在肩上,衬得肌肤如白玉一般。
世人都喜欢用眉眼如画来形容美丽的女子,然而她的美又如何是能够被笔墨画出来的。
她的睫毛很长,她的双唇很红,她的五官无可挑剔,她的美非常完美,却不会给人任何压力。
因为她美的很宁静。
就像是雨后的茶山,雨前的湖泊,圣女峰间的雾,小镇上的炊烟。
她这次回京都,是要给这个世界带去一个无比重要的消息。
无论大周还是天南,这些天都在为南北合流做准备,而她带来的那消息,便是所有这一切的前提,或者说许可。
然后,她要去赴一场约会,或者说约战。
整个大陆,甚至就连雪老城里的魔族王公们,都在等着看那场战斗。
在很多人看来,比起魔族公主南客,那个人才是她真正的宿命之敌。
因为他曾经是她的未婚夫,而现在在很多人看来,他是解除婚约、对她进行羞辱的冷漠男子。
车队忽然停了下来,伴着数声轻响,一名女子掀起帷帘,坐到了车厢里,看着她情绪复杂说道:“师侄,京都就要到了。”
这名女子是南溪斋外门的长老何清波,境界已至聚星中境。
说完这句话,何清波忽然想起什么,面上露出紧张的神情,有些尴尬说道:“清波失言,还请斋主恕罪。”
“师叔不用多礼。”
徐有容看着她平静说道,然后起身向车外走去。
随着她的动作,黑发与白裙般的祭服轻轻摇摆了起来。
她黑发的前缘无比整齐,仿佛被最利的剑修过,摆动之间,让她的眼神变得更平静,更强大。
白色的祭服间系着一根缀满星辰的带子,没有佩剑,因为她来京都就是来取剑的。
桐弓搁在车厢的一角,也没有被她拿在手中,因为她暂时还不想被京都里的某人看见。
角落里还有一把伞。
来到官道上,她望向远方天边那座若隐若现的城池,缓缓背起双手。
京都是没有城墙的,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城门,所以小时候她就不明白,为何会有城门司。
随着她的出现,四周那些天南骑兵以最快的速度下马,跪倒在地。
从车里下来的南溪斋弟子还有那些使臣们,也都纷纷跪倒。
跪倒是因为要行礼。
“拜见圣女。”
徐有容还在看着京都。
她已经有些年没有回来了,但对京都依然不陌生。
因为她的家在这里,莫雨、平国,很多小时候认识的人在这里,娘娘在这里,那个家伙现在也在这里。
碧蓝的天空里忽然出现了两道线,一白一灰,直入京都。
看着这画面,她回过神来,才想起众人是在向自己问礼。距离那件事情发生已经有了些天,她还是有些不习惯,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话语,回复人们虔诚而恭敬的问候。
忽然间,她想起在周园那片草原上、在那个家伙背上时经常说的一句话。那时候她每天都没有忘记对那个家伙说这句话,因为那代表着她最真心的祝愿。或者……这便是最合适的回复?
于是,她看着人们说道:“愿圣光与你们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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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东方欲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