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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长生和国教众人回到了道殿。
风雪没有停,落了整整一夜。
他也等了整整一夜。
唐家没有任何动静,也没有任何动荡的迹象。
三年来,唐家二爷事实上掌管家族生意与诸房内务,毫无疑问是这座城市最重要的人物。
但他的消失似乎没有对这座城市造成任何影响。
这再一次证明,汶水城永远是唐家的城,而唐家永远是唐老太爷当家。
令国教众人和陈长生感到不安的是,整整一夜时间过去了,祠堂的门依然紧闭。
唐三十六还没有被放出来。
清晨第一缕光落在汶水上时,最后一片雪花也同时落下,然后雪便停了。
风雪的停止是那样的突然,以至于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就像唐家老宅送了封信到道殿。
城里的街巷上积着厚厚的雪,反射着红暖的朝霞,看着就像燃烧的草地。
陈长生与国教一行人再次来到老宅外,这一次他受的待遇要比昨天隆重很多,唐老太爷亲自在院子里等他。
“本应去道殿拜回教宗大人,只是风寒未愈,老朽之身不堪。”唐老太爷对陈长生说道。
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没有任何诚意,当然也不需要诚意,彼此都知道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陈长生顺着说道:“长房大爷的病不知道如何了?”
这里病自然说的是毒。
唐老太爷说道:“昨日便已经有人去长生宗请高人前来医治。”
这里说的医治自然是指唐家已经确认长生宗有解药,以唐家的能力自然能够搞到。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终于放下心来,除苏身上的黄泉流毒,虽然无法毒到他和南客,但他和南客也没有自信能够替别人排毒。
说话之间,二人已经来到了屋里,所有视线都被隔绝在外,自然不再需要虚伪的客套,直接进入了正题。
“如果能解毒自然最好,即便不能解毒也无所谓,死便死吧。”
唐老太爷神情淡漠说道:“老二也没想明白这一点,就算昨天他把棠哥儿给杀了,我也不会选他。”
因为他有很多儿子,而且他应该还能活几十年甚至上百年,还有时间教育培养出来一个合格的家主继承者。
陈长生并不相信唐老太爷的话。
如果昨天唐三十六真的被杀死,唐家必然会面临陈长生和国教的反击,哪怕为了获得商行舟与朝廷的支持,他也会把唐家二爷推到家主的位置上。
但陈长生明白唐老太爷为什么要这样说。
唐老太爷要他知道,在昨天那种局面下,他可以不把唐家给二房,那么在今天的情形下,他依然可以不给长房。
因为陈长生与唐三十六的关系太亲密,长房与国教之间的关系也一直太过亲密。
唐老太爷废了二爷的家主之位,但还是选择站在商行舟和朝廷那边。
他看着陈长生问道:“你是不是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支持你的师父?”
陈长生想着昨天清晨在街上看到的那条狗,沉默片刻后说道:“大概能明白一些,因为你们是同道中人。”
“同道二字用的很好,因为很多年前,洛阳解围后,我与你的师父商还有寅确实是同道回的京都。”
唐老太爷望向庭院里那口井,视线落在井沿的积雪上。
“那几年我在各地游历,然而知道我是唐家的大少爷,无论前朝还是道门又或是那些反王,谁敢对我有丝毫不敬,根本没有机会体会什么世道艰险,我本以为人世间的事大概便是如此,即便有的人可能会活的艰难一些,但与我又有何关系?我终究是那个锦衣玉食、无人敢惹的贵公子,然而谁能想到洛阳城却被魔族围了,围了整整三个月,其间无数惨事……到最后,谁还会理你会是唐家大少呢?”
唐老太爷微微眯眼,眼角偶尔皱纹,带着些自嘲,更多的却是沉痛。
烽火连三月,洛阳城里连传讯的红鹰都被某些强者偷偷宰来吃了,更不要指望哪里还有树皮。魔族在城外奸杀掳掠,零星的人族乱兵在城内因为绝望而疯狂,魔族在渭河两岸到处吃人,洛阳城里人也在吃人,水里随处都是白骨。
哪怕是心志冷硬如他,当年的那些画面,他也不想再做更多的回忆。
当然,他更不想看到那样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所以。
“不能乱,是我这辈子最在意的三个字。”
“消灭魔族,我这辈子最想做成的就是这件事情。”
“唐家足够强,有选择的资格,那么在国教和朝廷之间怎么选?”
“我选最强的那边。”
“什么叫做强?除了谁的拳头更大,还在于谁出拳更稳。”
唐老太爷看着陈长生说道:“你的拳头现在还不够大,至于稳,更比你的老师差太多。”
陈长生知道这便是唐老太爷的最终态度,没有对此再发表意见。“我没有别的话要说了,我只想把他带走,我来汶水本来是要把他接走,而不是想说服唐家改变主意。”
那天在道殿,他也是这般对唐家二爷说的。
只不过唐家二爷不相信他的话,回以无声而嘲讽的笑容。
唐老太爷的眼光比自己的儿子不知道强到哪里去,自然看得出来陈长生说的是真心话。
整件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年轻人做事就是这么简单。
唐老太爷想起无数年前和商与寅从洛阳离开的旅途上发生过的那些有趣的事情,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们那一代人现在差不多都已经死了,即便活着的他与商行舟也已经垂垂老矣,但他们毕竟年轻过。
“我答应你。”唐老太爷看着他说道:“说来,他这时候应该已经出来了。”
……
……
今天的汶水城要比前几天显得热闹很多。
唐家二爷不知被关到了哪里,二房失势,查账与清洗正在同步进行中,但沿街的商铺已经开启,行人也多了起来。
祠堂前的正街上,这时候更是人声嘈杂,唐家长房的管事与掌柜还有下人们,护着唐夫人等着门外。
忽然,祠堂沉重的木门缓缓开启。
唐三十六从里面走了出来。
就像很多年前他从天书陵里走出来时一样,蓬头垢面,满身灰尘,瘦削了很多,仿佛受了很多苦。
但他的眼神变得更加明亮,神情要比往日平静很多,气质沉稳。
看着自己的儿子,唐夫人的眼睛微湿,强行压抑住情绪,不敢哭出声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向人们证明了,他还是以前的那个唐三十六。
不管被关祠堂半年后,他的神情与气质与以往已经有了很多不同。
他对人群问道:“那个老不死的呢?”
……
……